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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狠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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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坐到那个地位,唐铭昊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行动。

池晓洲若以身入局,必然可以追查到蛛丝马迹。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唐铭昊就会在牢狱里度过余下的生命。

只是到那时候,他还能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摘出来吗?还能变回他弟喜欢的模样吗?

届时,池云尽,他弟还会一直在原地等待归途的旅人吗?

死局。

池晓洲刹那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宛若一个巨大的棋盘,他执一棋子,落在哪一个点上都只能陷入更深的困境。

然而又不想像上辈子那样糊涂地寻死,一了百了。这回,因为误打误撞发生的一切,让池晓洲莫名对未来多了几分希冀。

他时不时会幻想,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之后,他带着池云尽,两人去往各地旅游,观沿途的风景,更惜身边之人。

烟雾袅袅,为许久未被使用的屋子增添了一点人气。

池晓洲将两碗素面端到桌上,将其中较满的一碗推到他弟面前。

池云尽盯着面看了一会,边把筷子放到他哥碗上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池晓洲的眉头当即跳了一下,他弟以前什么时候跟他道过谢。

他定定地看着他弟的头顶,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静静坐下,和他弟一起吃顿简单的午饭。

两人都在心里酝酿着什么,谁也没有在吃饭的时候挑起话题。

饭毕,池云尽冷着脸从他哥手里夺过碗,径直走向厨房。

没过一会,厨房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池晓洲无奈地笑了下,很快嘴角又无力地耷拉下来。

他悄声走到厨房外的墙壁边,抬手抚上潮得有些发黑的墙壁。

一墙之隔,池晓洲仿佛能透过墙,看到壁后正专注洗碗的池云尽。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抚摸他的爱人。

“小尽,我以后不会去学校了。”池晓洲突然开口。

厨房里面的水声停了,瓷碗磕磕碰碰的声音也停了,只有他弟的声音穿过重重阻碍传进他耳朵:“好。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池云尽这一句话不长,却好像夹杂了千言万语,道明了赤诚的心意。

池晓洲面朝墙壁,心有所感地低下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过了一会,他又极慢地做了个“对不起”的嘴型,一字一顿,脸上的血色随之一点一滴褪去。

如果我要做的事,是背叛你呢?

池晓洲仿佛看到池云尽亲手将鲜红的心脏从身体内刨出,虔诚地捧到他面前,诉说热烈的爱慕。

池晓洲也是一样的。

假如每一次的亲吻都需要消耗一年的寿命,池晓洲愿意没有停歇地亲吻他弟的发丝、眉眼、喉结、嘴唇直至飞蛾扑火般燃尽自己的生命,只为传递卑微的爱意。

可现实却将锋利的刀递至他手里,命令他用这把刀。要么取他弟的性命;要么把赤诚的心划破,以血淋淋的代价换取之于二人难求可贵的平安。

他握紧拳头,平时仔细打理、长短刚好的指甲整个没进掌心的肉里。

“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直到听见他弟近在咫尺的声音,池晓洲才猛地抬起头。

对上他弟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突然拿不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慌张地把头偏到一边。

殊不知池云尽从较高处俯视的视角里,将他哥眼里的沉痛、踌躇、毅然看得一清二楚。

习惯了他哥的怯懦畏缩,那几分决心让他觉得新奇,打心底为他哥高兴。

然而欣喜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池云尽垂眼看到地上格外显眼的血色,似有所预感般欲将视线投向他哥的手。

被挡住了。

他哥刚才偏头的同时把手往背后藏住了。

池云尽在心里冷哼:欲盖弥彰呢。

池晓洲现在连小小的伤口也要瞒着他不和他说不给他关心的机会吗?

啊。他哥从自己坦白对唐铭昊略微施以惩戒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看他都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

池晓洲是害怕他吗?

池云尽越想越躁,越躁越慌,越慌越惧。

他呆呆地收回视线,不说话,也不走开,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二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片刻。

池晓洲心道奇怪,调整好情绪回头,却看到他弟的眸中盛着的一潭死水。

死水不停上涨,溢成悬在下眼眶的两行泪,贲泄不止。

池晓洲没料到短短几秒内他弟的情绪变动这般大,顿时慌了神,有些手忙脚乱,不自觉地压下嗓音:“小尽,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说着,手习惯性地就要去顺他弟的背,却被池云尽生硬地挥开。

池云尽的泪眼中有种被抛弃的孤独感,看得池晓洲的心抽疼抽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可直觉叫他两手攀上他弟的肩,踮脚吻上他弟眼角的痣。

池云尽还不懂事的时候,曾经也像现在这般哭着问他会不会因为那颗痣太丑不要他。

他弟也真是的,明明是令人艳羡的锦上添花,硬是整得跟世界末日一样。

池晓洲的心里陡然冒出一个狂妄到令他心惊的想法:被自己抛下的那天,也许真的是池云尽眼里的世界末日。

池晓洲模仿当时他安慰他弟的动作,舌尖轻轻地触上那颗泪痣,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不会因为池云尽总是怕自己不要他,哭了太多太多次,才长出来的吧?

拿得起,放不下。

池晓洲有时候会想,他弟是有点倒霉的,出生后没有见过亲妈,长大时要挨亲爸的打,还摊上了他这么个衰到底的亲哥。

即使池晓洲使劲浑身解数把池云尽当宝贝供着,却还是老让他弟受伤,甚至是支离破碎。

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吧。

池云尽终于开口,却是委屈巴巴道:“哥,他们都说我有病。”

池晓洲一下明白了他弟口中的“他们”是何人。他上了瘾般继续舔那颗泪痣,企图化去池云尽的心防。

池云尽面对他哥时,总是很快缴械投降,在旁人面前的冷漠与利用,不复存在,消失无踪。

“你也这么认为吗?”

“跟妈一样,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池云尽整个人几乎快碎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流,却尽数淌入他哥的嘴里。

池晓洲踮得久了,脚尖发酸;听到这话,心头更酸。

窗外响雷,轰隆一声,瓢泼大雨忽降于大地,茵城的天总是这般多变。

屋内的灯骤然熄灭,应当是由于雨雷天,老旧的电路坚持不了超负荷的运行,于是干脆罢工不干了。

房间本就因为处于背阳位置而显得极为昏暗,此时阴云又完完全全兜住倾泻而下的阳光,房内的空间霎时被拉入更深的幽暗。

既然已经决定狠下心离去,池晓洲清楚自己本不该在此地徘徊。

然而在将刀刃对准他弟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于是他亲手剥开自己,为他弟送上自己临行前的最后一颗糖。

池晓洲把他弟扑倒在床上,泪眼朦胧,和他弟唇舌交缠,刚刚被掐出血的那只手坚定地往他弟下身探去。

因为眼睛没法往下看,解松紧带的时候池晓洲卡了一会,最后还是池云尽的手握上他的手腕。

结彻底解开,裤头被扯至膝盖。

池晓洲颤巍巍地扶住那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手上的伤口不小心蹭到上面,血管中冷却的液体被温度融化,血一下子涌得更多了。

他看进池云尽的眼瞳深处,着了迷般看着那个在死水潭里拼命挣扎的自己。

“小尽呀,我也有病。”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说,我们是命中注定,是天生一对。”

话音刚落,池晓洲屏住呼吸,后槽牙咬得死紧,猛一用力,主动让身形下坠,脚趾头蜷起,抓得床单凌乱无比。

没有犹豫,没有缓冲,只一瞬间,他将他弟的阴茎一整个用身体含住。

柔软的肠壁与硕大的、刚硬的外来物剧烈摩擦,急急分泌肠液保护自己,却还是慢了一步,有几处被硬物上的凸起划破,向主人传达遇到危险的信号:

池晓洲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再继续下去,他会死的。

然而池晓洲的大脑只剩白茫茫的一片,灭顶的快感和痛感冲击着他的理智,冲垮他的防御意识。

池晓洲觉得有把刀毫不留情地捅进身体的内部,本能让他绷紧肌肉,于是甬道的肉越绞越紧,使甬道里的外来物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池云尽撑起上半身,头妄图一整个埋进他哥的肩窝,软塌塌的发丝在他哥锁骨上挠,像一只孤苦伶仃的小兽乞求他哥的怜爱。

他带着哭腔道:“哥,我信你,我只信你说的。”

“只要你不走,我怎么样都行。”

语气卑微到了极点,身下却随着他突然挺腰的动作更深入地占有他哥。

池晓洲痛苦难耐地仰起头,闭上眼,泪水被强行切断联系,滴落在两人身下紧密交合的地方。

池晓洲动作间无意识地将胸膛递至他弟面前,靠近心脏的一边被他弟顺势放到嘴里小力地啃咬,而另一边被一只灵活的手反复地揉捏挤压。

池晓洲胸前两点及附近很快浮上红晕,痛感和痒意化作潮水袭来,冲走他的不安和紧张,开始大幅度地喘息,搁浅的鱼一般。

池晓洲两手不是很对称地抚上他弟脸颊两侧,理智回笼,想努力压下情欲,却经不住身体和嗓音均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瑟缩。

“哈啊”

“小尽……小尽?”

池云尽眨了下眼,敛去里面深沉的欲望之色,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哥看。

池晓洲无力地掀起眼帘,两人血肉相连的状态给了他一点勇气开口:“我,我要去找唐铭昊。”

池云尽歪了下头,擦去悬在他哥嘴角的透明液体,冷冷地问:“为什么?”

池晓洲的眸光一下子暗淡下来,虽然前路没有一点亮光,但他坚定答道:“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要为我们争一个将来。

池云尽静默了好久,久到他哥膝盖都跪红了才说:“池晓洲,说你爱我。”

池晓洲在他弟嘴角轻轻地啄了一下:“我爱你,池云尽。”

池云尽追上他哥即将离去的唇,舌头毫无阻碍地伸进去,加深了这个吻:“哥,你记住,我永远信你。”

池晓洲的眼泪刹那间愈加汹涌。

谢谢。

池晓洲站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彷徨,忽然飞来几只闪着幽光的萤火虫,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加急脚步,越跑越快,朝前方奔去。

因为池云尽许诺前方的终点有他。

就像池云尽的信任一样,池晓洲也相信他弟的承诺,于是没有顾忌充满期待地奔赴属于他们的未来。

萧瑟的秋风卷过便利店门口悬着的风铃,搅出一连串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让人错觉出春风般的温柔。

刚刚走出店门的女孩去而复返,站在收银台前,却没买东西。

戴着一顶员工帽的池晓洲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张泛着粉红色的脸,也不说话。

只见女孩银牙咬住一小块唇上的肉,碾了有好一会,终于鼓足勇气般开口:“你好!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池晓洲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可以。扫这个。”

说着,他点亮手机屏幕,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微信二维码的截图,漫不经心地递给女孩。

女孩激动得几乎快要原地打转,手指有些颤抖,发送了验证消息。

“等待通过中”

看到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女孩立即兴奋道谢,甚至有朝池晓洲鞠躬的冲动。

池晓洲没有刚刚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了,隔着一定距离虚虚扶住对方,生怕女孩再做出当场跪下之类的冲动:“不用客气,没必要。”

他望向店门口,注视着女孩再一次离开。

空荡的小店里突兀地响起手机铃声。池晓洲再次拿起手机,按下接通键,还没等他问好,对面就传来他弟关切的声音。

“哥,你什么时候下班?”

池晓洲想了一会,答:“晚点,今晚不回去吃了。”

池云尽立刻说:“饭我给你留着,早点回来。”

“嗯。”

沉默了一会,池云尽调侃道:“哥,一天一条验证消息,你明天要不戴着口罩去吧。”

池晓洲无奈笑道:“没办法啊,当初未成年老板娘勉强答应招我,也许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呀。”

其实池晓洲原本可以选择拒绝,奈何他曾经这么做的时候投诉太多,导致他老板特意打电话嘱咐他好好待客。

可直接给联系方式,回去他弟看到又该闹了,池晓洲只好出此计策。

一个同样戴着工作帽的女人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池晓洲匆匆对他弟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朝女人温声喊了句:“刘姐。”

面前的刘姐正是上辈子后面带他一起在保险行业闯荡的刘丽芸,现在的刘丽芸还只是这间小便利店的员工之一。

见到熟人难免让人怀念,更何况刘姐待他如亲人一般。

刘丽芸走进收银台,利落地套上工作服,对池晓洲点了点头:“晓洲啊,我来换班啦。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

池晓洲边收拾单肩包,边道别:“知道了,谢谢刘姐。”

池晓洲踏出便利店的门,换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将眼底如针刺般的恨意掩得严严实实的。

十一月头,茵城已经进入深秋的季节,天气日渐变凉,今天外面的风甚至有点冰寒的意思。

池晓洲沉步走在街道上,本来只打算穿件薄衬衫就出门,他弟硬是多给他套了件外套。

来到一家偏僻的仿古风式建筑物前,池晓洲驻足,冷着神色瞧了许久。

这是他的目的地,是茵城最出名的一家夜总会,叫做听雨阁。

上一世,唐铭昊时隔几年再次抓住他,之后便常在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带他来这。

第三层的捞月轩,他赌唐铭昊会在那儿。

池晓洲跨过石质门槛,向前台报出唐铭昊的名字。他猜想唐铭昊在这里的地位很高,否则前台听完也不拨电话确认,就毕恭毕敬地领着他去换衣服了。

在前台背过身去的瞬间,池晓洲立马翻了个白眼。

不是朝前台,而是朝唐铭昊。他想不懂在他看来既残暴又疯癫十足的人,怎么会喜欢身披古风长袍,在亭台楼榭的环绕中猖狂地作恶。

很快,池晓洲就不情不愿地换上一身雪白衣袍,抵不住前台的硬性要求,别上了银灰色的假发,从远处看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继续由前台带路,来到他印象中的噩梦之地。

池晓洲低估了那段记忆于他而言的阴影程度,脸一瞬间变得煞白,连前台跟他道别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只余耳边无休止的嗡鸣声。

他一手攥紧外套的袖子,攥得指节微微发白,另一只手推开雕饰华丽的梨木门。

门出乎意料地被顺滑打开,池晓洲感觉自己根本没有用上几成力,正抽出一点心思疑惑之时,就迎上了唐铭昊似笑非笑的眼神。

唐铭昊身着金黄色长袍,同样戴着一顶假发,一只手端住悬在半空的长袖,乌黑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仪态如同昏庸的君王。

捞月轩的君王此时正堵在池晓洲的必经之路上,一点让开的意思也没有:“池晓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前世的噩梦就在自己面前,池晓洲低头,按住手心上他弟贴的创可贴,通过想念池云尽来压抑心中那些疯狂叫嚣的血腥的念头。

再抬头看向唐铭昊时,池晓洲已经换上平淡的表情,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自然地将话题一带而过:“你上次不是让我最近给你答复吗?我考虑好了。”

唐铭昊眼中的狐疑很快消失不见,转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进来说吧。”

深入龙潭虎穴并不好受,尽管池晓洲已经经历过处于深海的压迫感,但在唐铭昊面前还是感到难以呼吸。

趁唐铭昊转过身去,池晓洲立刻调整状态,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正常。

还未彻底收拾好心情,池晓洲就看到下午在店里询问过他联系方式的那个女孩。

害羞腼腆的样子不复,在池晓洲看过去的上一刻,她刚扇了面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另一个女孩一个巴掌。

“陈遥,照照镜子,你是什么货色,凭什么说喜欢我?”

被质问的陈遥只是把头偏到一边,脸上赫然几个掌印,重叠在一块,红得触目惊心,久久无法褪去。

“那好,让我看看你的喜欢有多热烈吧?“说着,女孩挥手又要往陈遥脸上招呼。

装潢精致的隔间里出现了与氛围不甚符合的行为,唐铭昊的忍耐似乎到了限度,出声制止:“唐零,要打出去外面打,没看到客人来了吗?”

唐零有些委屈地看向唐铭昊:“哥”

见唐铭昊不为所动,只好拉下脸,回头时顺便瞥了眼来人。

这一瞥却让她大吃一惊:“怎么是你?你和我哥”

唐铭昊靠在紫檀木椅上,闻言翘起二郎腿,目光优哉游哉地在池晓洲和唐零两人身上来回跳动:“哦?你俩认识?”

像是回想到在便利店时的情景,唐零又有点回到羞嗔的状态,抢在池晓洲之前遮遮掩掩地答:“没什么,今天逛街的时候碰见的,他应该不认识我。”

池晓洲看着唐零,面无表情,暗自在心里吐槽:我要是知道你是唐家的人,就直接把你轰出去了,管你投不投诉。

他刚吐槽完,就察觉到唐铭昊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胃里猛地泛上一阵恶心的感觉。

又见唐零动作蛮横,欲赶陈遥出隔间,池晓洲突然开口喊停,而后解开外袍的系带,把它脱下递给已经走到身侧的陈遥。

陈遥胀血的脸颊之上是一双杏眼,一弯明月静悬其中。她迟疑了一瞬,稳稳接过衣服,围在腰间,无声朝池晓洲道了句谢。

等两个女孩一前一后、一急一缓地离开隔间,门再一次被关上,室内的幽暗和另一个人的气息立刻化作无边的压力,铺天盖地挤占池晓洲的肺部空间。

令人恼火的嗡鸣又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找不到声源,池晓洲根本无从下手制停它,只能任由恐惧和仇恨吞噬他,嚼烂他。

唐铭昊的声音透过重重乌云射来,没有分毫削弱,径直传入池晓洲的耳朵。

“晓洲,过来呀,坐这儿。”

来自地狱的呼唤与诱惑。

池晓洲眼睁睁看着漆黑色的藤蔓凭空从地板上长出,缠上他的脚腕,把他牢牢地禁锢在原地,一点也动不了。

见他没有动静,恶魔啧了一声,半是不满半是宠溺:“前些日子受了点伤,腿还有些痛呢。”

用池云尽威胁他,永远是见效最快的方式。

池晓洲创可贴下的伤口被主人亲手折磨得又开始渗血。

刺痛的感觉抵消了身体的几分麻痹,池晓默然抬眼,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视线与唐铭昊的在空中交锋。

唐铭昊先打破沉寂,浑然不觉二人之间的尴尬,耸了下肩站起来:“君不就我,便只好由我就君了。”

恶魔缓缓靠近,却从自己的身侧绕过。

爪牙忽然从背后攀上肩膀的瞬间,悬在指尖的血珠终于头也不回地滴落,激不起一点浪花,却神奇地让池晓洲紊乱的脉搏平静下来。

黑色的鸭舌帽被人摘去,露出隐在帽沿下的两只看似多情的桃花眼。

池晓洲依旧不动,声音有些飘渺。

他问:“为什么是我?”

唐铭昊低低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你刚才为什么把衣服给她,嗯?”

因为池晓洲无意间瞄到:陈遥白色的校服裤沾上丁点突兀醒目的红色,面积越漫越大,两个唐家人却无动于衷,准备看她笑话。

尽管对方的底细他一点都不清楚,但他就是想,所以帮了。

见池晓洲不语,唐铭昊自作主张替他回答:“因为善良啊——”

“池晓洲,你是我见过最心软的人。”

明明对方是好是坏是敌是友都一概不知,只是单纯随着那颗柔软的心而动。

“虽然对我一点都不会呢。”唐铭昊轻叹一声,似乎是在惋惜什么。

作茧自缚的悲哀涌上心头,池晓洲的一颗心被投掷到泥沼里,每跳动一下,就更沉一分。

只要它从没跳动过,就能避免陷落至泥沼的命运吗?

唐铭昊环上池晓洲的腰,隔着衣服用纤长的手指在池晓洲左心房处肆意地戳弄,像孩童见到心喜的玩具一般。

他将唇附在池晓洲的耳边,只差一条细缝就会贴上,循循善诱道:“说呀,你的答案是什么?”

池晓洲在凶恶的毒蛇的注视下,将还在淌血的那只手举至半空,伸舌在被血浸透创可贴上舔了一下。

——他在模仿池云尽为他处理完伤口时的动作。

池晓洲尝到了铁锈味,布料味,还有一点他弟唇齿间的味道。

仿佛他正在和池云尽舍生忘死地接吻一般。

池晓洲的眼神变得飘忽,咽下嘴里的所有味道:“好,我陪你玩。”

听到回应的一瞬间,唐铭昊张口含住那颗他垂涎已久的果实,将池晓洲的耳垂卷进嘴里,用舌尖逗弄,翻来覆去。

一头乌黑色长发和另一人银灰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好像它们有多么的难舍难分。

直到池晓洲受不了痒意、作出挣扎的动作,唐铭昊才依依不舍地放过那只耳垂:“晓洲啊,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么?任谁经历过他上辈子所受到的非人的待遇,都会永远放不下吧。

池晓洲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背对着唐铭昊的脸上却毫无笑意:“当然不一样,因为我发现——”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吐出一个字,眼神中的刀就更锐利一分。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阖眸,不出意料地被唐铭昊掰过身子、摁住后颈上的命关,任由对方动情地吻上自己的眼睛。

“池晓洲,我很开心,再多喜欢我一点吧。”唐铭昊的眼里泛起了极为少见的由衷的欣喜。

池晓洲虽然足足矮了对方一个头,可此时被迫仰头的他却像是居于高位。

人间的帝王单膝跪在仙人面前,诉说着自己满心满意的爱慕。

然而仔细一看,仙人的脚腕已然被锁链紧紧困住,另一端连在年轻帝王的手腕上,任他神通广大,也逃不出帝王周围的方寸空间。

池晓洲双手垂在腰侧,声音几不可闻。

他说:“好,我试试。”

茵城的夜空星光点点,犹如一颗颗闪耀的钻石镶在黑丝质的绸缎上。

月华散映成金,照亮旅人归家的道路。

池晓洲走在从便利店出发回家的路上,摇摇晃晃,一步一踉跄。

为了避免他和池云尽的住处被发现,他让坚持送他回家的唐铭昊只将车子开到了打工的便利店附近,自己再徒步回家。

这个点了,夜市已经开张,街道上灯火通明,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然而池晓洲却恍若未闻,自顾自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

是他的左手,是本就有伤口的那只手,是本来有他弟亲手给他贴上的创可贴的那只手。

疯子。池晓洲在心里无力地痛骂。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他知道周围的人正时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只是满脸茫然失措地往前走。

走到家所在的楼栋附近的巷子边,池晓洲突然停下脚步,后退几步,甚至想要转身撤步。

前面站着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池云尽。

即将到家在家门口徘徊的池晓洲恰好遇上因为担忧出门找他哥的池云尽。

精疲力竭之人哪还有力气再跑,池晓洲没走出几步,就被路面翘起的石砖绊倒在地,痛得他惊呼一声。

明明前不久比之这要痛上百倍千倍,池晓洲都没有哭。可现在他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弟号啕大哭,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童在家人面前诉苦一般。

池云尽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搂住他哥,轻拍他哥的后背,和他哥一起蹲在地上。

他哥的眼泪愈加汹涌,池云尽无法开口问询,只好边安抚边察看他哥哪里受伤了。

就在池云尽即将碰上那只左手的时候,池晓洲猛地瑟缩了一下,又要像之前那样条件反射地把它往身后藏。

可池云尽突然叫了他一声:“哥。我看见了。”

池晓洲声音哽咽,任由他弟握上左手手腕,被小心地翻转过来,手掌心的一面朝上。

那片陪伴了池晓洲一整个白天的创可贴不翼而飞,而原本不大的伤口被生生撕裂开,过了许久仍然在往外淌血,其余处也是血迹斑驳。

愤怒到了极点,池云尽反而平静下来,右手捧着他哥的左手,默默地、一点一点地舔舐。

他哥一直哭,池云尽就一直轻轻地啄,长睫下的眸里怜惜和冷漠的情绪反复交替,左手使劲摁在石砖上的尖锐处。

那处慢慢被染成暗红的颜色,可池云尽浑然不觉,动作生涩地伸出左手抹去他哥脸上的泪。

泪是抹去了,可池云尽才发现手上的血沾上了池晓洲白净的脸庞。

血水与继续流下的泪水混作一汪,糊得他哥的脸远远看上去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般狼狈。

池云尽终于停下嘴上动作,放下帮了倒忙的手,低声说:“哥,对不起。”

如果我变强,强到任何人都不敢欺负我们,你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委屈了?

若被给足时间,池云尽可以慢慢成长,终有一天会长成茁壮的苍天大树,成为他哥坚实的保护伞。

可从他哥去找唐铭昊的今天起,就有一个定时炸弹套上了他的脖颈,他只能不择手段地向顶端的那个位置走去。

池晓洲隔着氤氲在眼里的水汽看向他弟,怔怔地发出哽咽的声音:“掉了,被他那里蹭掉的。”

虽然池云尽早有猜想,但听到他哥亲口这么说,还是苦涩地笑了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喉间的颤抖:“没事的,家里还有,回去再给你贴。”

“哥,我们回家吧。”

见池晓洲挂着泪点了点头,池云尽终于放下他哥的手,抄起他哥的膝弯,背着仍在小声啜泣的池晓洲往二零六的房间走去。

回到家后,池云尽给他哥的伤口上药,上到一半就听到他哥均匀但不是那么长的呼吸声。

上完药抬眼往床头一看,他哥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做了个噩梦。

池云尽俯身在他哥耳边说了句话,接着又温柔地抚平眉间的那道褶皱。

末了,他直起身,走到客厅,点了根烟站在窗边,望着凌晨时分的茵城。

月光遍洒道路,对长了苔藓的角落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角落习惯了昏暗,喜欢上幽冷。

池云尽单手拨出一个号码,对面很快接通。

有点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什么事?”

池云尽望着楼底阳光和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淡淡地说:“考虑好了,我跟你干。”

对方突然大笑起来:“欢迎欢迎,我敢肯定——有了你的加入,不久后我们的地位可以比肩唐家。”

池云尽的语气还是没有半点起伏,:“少吹点牛,挂了。”

“我可没有”

对方话还没说完,池云尽就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嘈杂的声音阻隔在十几公里外。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

圆气少女:“你好!我叫唐零,很高兴认识你。”

圆气少女:“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整张脸都超绝!”

圆气少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圆气少女:“哈喽?你怎么不说话?”

池晓洲左手指尖在“唐”字周围来回逡巡,犹如圈住猎物的兽类。

他情不自禁地复述了一遍刚刚对他哥说的话,如同某种信仰一般:

“池晓洲,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来接你。”

说完,他指关节夹住烟吸了一会,而后吐出缭绕的烟雾,将一张和池晓洲有几分像、还未彻底褪去青涩的俊脸隐于其后。

淡淡的雾从失眠之人的手上飘至窗外

秋风再次赴约而来,红色火星再次闪烁,青烟再次袅袅升空。

浅白色的熏烟笼罩在他眼底深处的寒潭之上,叫人不能再一眼就看出其中愈加复杂的情绪。

时间的洪流滔滔卷过,带走了少年人的青涩、懵懂与怅惘,带来了属于成年人的果断、干练,和追名逐利。

而又有什么东西是静静地、坚定地伫立在原地的呢?

池云尽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其上被熨得没有一处褶皱。

他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皮质沙发上,神色淡淡,指节隔着黑色的手套抵在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像是因为棘手的情况感到烦恼。

“姓李的怎么说?”

依旧是温和醇厚的嗓音,仿佛被初春的雨水浇灌过般的新竹。

被问到之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站在不远处,锁在眼里的明月依旧静静地悬着,不与骄阳争辉,不因外界波动。

陈遥想了一下,说:“他不信任我们。要放一点消息出去吗?”

池云尽垂眸盯着表看:“全放呗,不差他那点钱。”

他继续问:“唐家那边怎么样了?”

陈遥垂眸,感受了片刻背上残余的疼痛感和某人抚摸过留下的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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