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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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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歹现在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张歹,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但其实他爸妈起名的动机很简单。生他哥的时候,他俩刚结婚没多久,浓情蜜意,所以他哥叫张好。

生他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一年了,他妈一气之下,给他取名叫张歹。

因为他是离婚了再生的。抚养权不好判,干脆给了妈妈。张好又是离婚时候就判给了女方的,所以从小到大,张歹就跟在哥哥屁股后边儿像个多长出来的小尾巴。

一恍十八年过去。张好都长成了大人。

张歹也在昨天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但这个生日……过的的确不怎么愉快。

准确来说,很不愉快。

从早上开始,他妈就为了打麻将而把他的生日忘的一干二净。他爸倒是记得,和小后妈张罗了一桌子菜,带着他的小妹妹和小后妈那边的亲戚,乌泱泱一堆人。

觥筹交错之间,生日的主人公坐在那里倒像个不懂事的配角。

好烦。张歹如坐针毡,在连生日蜡烛都被妹妹吹灭后终于坐不住了。撂下一屋子人坐地铁回了家。

而他的好哥哥张好,从早上到晚上,一条祝福的消息都没有。

张歹就更烦了。

他满心的烦躁不知道怎么开口,胡乱敷衍地回复着同学朋友。那个他心底期望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到张好回来之前都还安慰自己,没事的,说不定他只是忙。之前的十七年,这个人都记得自己的生日,没道理今天就忘记。

然而晚上,闹钟指到十二点的时候。张好都还没回来。

张好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学生,从来不会夜不归宿。更不会这么晚了不回来也不给家里发个消息。

他一下子就慌了。

正好他妈打完牌回来,一听消息,两个人赶紧出门找。

大街小巷,每个他们走过的地方,每一户他们认识的人家都去了。都没有找到张好。张好的电话也打不通。

没办法了,邻居说干脆报警吧。

于是就报了警。

该说不说,警察同志动作还是很快的。第二天早上就让他们去认尸。

张好给人从水里捞起来,人都泡肿了。眼镜也不见了,鞋也没了,都不像他了。

老妈认出了尸体就晕过去不省人事。警察把她架过去休息后,就剩张歹看着张好的尸体发呆。

张歹脑子里在想他们吵的最后一次架。

起因是什么他忘了。吵到最后,一向斯文的张好把他抵在墙上,愤怒又不甘地质问他。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张歹?我喜欢你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天底下哪个弟弟会对着哥哥的照片自慰?你说的清楚吗你?!”

张歹迟钝地想起张好亲他的感觉。张好的嘴巴很软,亲他的时候,牙齿却碰的他痛。那张嘴平时都用来劝他好好儿读书,祝他生日快乐。那时候却显得好陌生。

凭心而论,张好是个特别好的哥哥。如果不是他昨晚撕裂了平和的面具,张歹一点儿看不出他还会对自己的弟弟有非分之想。还以为这世界上就他自己有病,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

这个极端好的哥哥,又在弟弟生日的那天给他送了份“大礼”。

然后张歹又非常神经质地想,就因为一个吵架然后跳河去死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

他笑自己这个神经病一样的想法。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记起来,从张好上大学后,不对,甚至是高中以后,他就再也没见张好笑过了。

是的,张好好像从好久以前就不高兴。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冷漠的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各种人样的人或物。

张好是按照他们妈妈的标准活着的。这样的榜样一般的人物,为什么会想不开去死呢?

“张歹!你他妈坐那儿干嘛呢?你二舅来了快去招待。”

张歹从回忆里抽身。正正自己胳膊上的白孝巾,从台阶上坐起来,从善如流换了副待客的笑容。

“二舅!好久不见啦。”

他笑的很开心,仿佛哥哥的死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但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笑容,笑的跟灵堂里遗照上的男孩儿一模一样。

张歹他爸还是来了葬礼。幸亏有点儿眼力见儿,没带小后妈来。要不张歹还真不知道打起架来该先拉那边儿。

张歹他爸还挺有仪式感的,到张好遗照前边儿居然流了两滴猫尿,做作地伤心。全然忘记他过去十几年里一次都没来看过儿子的冷漠。

张好也继承了他爸的这种冷漠。从他们爸妈离婚后,他一次也没在曹秀萍面前提过他爸。四五岁的孩子,连一句想爸爸也没说过。

但张歹不是这样。他比起张好来更柔和,更圆滑。他懂得在破镜的父母之间周旋,谋求好处。他会利用长辈的愧疚心为自己和哥哥争得利益。这些都是张好不会做的事。

他不阻止张歹去讨好他爸。但张歹感觉他更多的是不屑。

张歹感觉张好这个人的温柔其实很锋利,过于的有原则。他做的所有决定都很果决,在维护家人利益方面他很坚定。这就导致他不可能因为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而低头。所以一直到他死,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都从来没有缓和。

张歹没有那么的有原则性。老爸说要给他庆祝生日,他就去。说要给他买东西,他也要。他的想法更简单也更市侩。

同为男人,他明白张成刚不是真的觉得愧疚,是舆论和道德逼他要演出那种愧疚。为了粉饰太平,他会选择拿物质来弥补这种惭愧。

曹秀萍不可能接受他的好处,张好更加不搭理他。思来想去,就只有三观还没完全建构的张歹更好下手。

小时候张歹也会以为爸爸是心疼他们的。每每说到母亲的不容易,男人看上去也会觉得难过。可后面妹妹出生,他才明白。

这个虚伪的男人只是想在新的家庭组建成功之前,有个万无一失的倚仗。

所以施舍给他的每月一见,偶尔的一句关心,都只是他操控棋子的工具。

他甚至会拿张好的成绩四处炫耀。即便这个儿子不再和他联系,他也不在乎。孩子只是他的一件标榜身份的物品,他不介意张好会怎样,是不是吃不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要的只是张好傲人的成绩。

那个旧时的家庭对他的态度像堵冰冷的墙。他之所以会对张歹好,也不过是觉得他是那堵墙上唯一柔软的部分。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不容易,这点儿钱你拿着。”

张成刚一点儿人都不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前妻。曹秀萍头都不抬。

“儿子你也看过了,走吧。”

见她不收,张成刚执意上前,准备把信封塞进她手里。曹秀萍也不惯着,干脆接过来,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信封。张成刚见状想要阻止,伸出的手却被曹秀萍一个扭身避开了。

信封一打开,里边儿两打码放整齐的10块钱纸币。曹秀萍看着里头的钱,意味不明笑了两声,把信封拍回他怀里。

“我今天刚死了儿子,没工夫骂你。滚吧。”

张成刚面子挂不住,捏着信封在原地僵着。曹秀萍直接无视他,指使着远处的张歹。

“张歹!你大舅说纸钱还缺,你快去买点儿来。拉着你大舅一起,怕你不知道数量,买少了。”

“嗷。”张歹应了一声,摘了胳膊上的孝巾去找他大舅。大舅正靠在门边儿抽烟,余光对自家妹妹那边一直关注着,看到张歹过来,忍不住和他爷俩儿蛐蛐儿两句。

“张成刚那傻逼东西来干嘛来了?拿那么一堆十块钱寒颤谁呢?操了个蛋的,装逼装瘸了吧。哎不行我去找你舅妈看着点儿,你妈那脾气可暴了,两人再给打起来。”

“哎呀大舅你别操心了。”张歹拦着他舅舅,伸手把他往门外推,

“我妈她不会的。”

就冲他爸搞了这么一出她还只是叫他滚,张歹就知道他妈不会那么不分场合。

今天是张好的葬礼,死人最大。

这么想着,张歹忽然感觉鼻间一股热涌。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大舅就扯下孝巾朝着他脸盖过来了。

“哎哟我天咋还流鼻血了呢,你这毛病还没好呢?不跟你妈说了给你养养吗?”

“没事儿。”张歹按住脸上的布料,安抚着他舅,“不是啥大事儿。”

“你这还是娘胎里带的。那会儿你妈怀你的时候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累出的毛病。”

大舅又从不知道哪里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嘴里絮絮叨叨。张歹听着,傻呵呵的笑。他大舅看他这副傻样,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歹儿啊……你哥是走了,你可不能犯傻嗷。你妈这么大年纪了,就指着你和你哥过日子的。她身体不好,你哥这么一走,家里的担子就要落到你身上了。孩儿啊,啥事儿解决不了就找你老舅来,老舅给你解决。你可别钻牛角尖嗷。”

“知道了大舅。”

张歹想说他哥不是钻牛角尖,可话到嘴边儿又被他咽了下去。安安静静让他大舅擦脸。大舅给他擦完脸,双手捧着左手看了看,笑道。

“哎呀我这大外甥,这小模样长的真精神哈。”

他把手里的毛巾往凳子上一丢,拍拍张歹肩膀。

“走吧买纸钱去吧。”

他们家是小县城,火葬文化还不太普及。因此张好是土葬。明天他们就要送张好的棺材上山。

送走了白天前来吊唁的人们,晚上其他帮忙的亲戚都休息了。除了请来的道士,就只剩曹秀萍她们母子二人坐在灵堂里。

铁盆里纸钱的火灰时大时小,她俩人围着火盆对坐。张歹隔着火光看母亲那张沧桑的脸。只一两个晚上,她头上忽然就生了好多白发,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张歹。”

母亲拿铁钳拨着没烧到的纸钱,忽然叫他。张歹同她的眼睛对上,发现她眼神里有着自己不懂的深意。

“你哥走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啊?”张歹脑子里一下想起了那个不该有的吻。面对母亲的询问,他只能心虚地避开眼神。

“我哥能跟我说什么?没有。”

曹秀萍看着他,橘红的火光把她凄苦的表情印的更加深刻。张歹不敢抬头,低头盯着火,又自顾自往里添了一把纸钱,没分散的黄纸把那点微小的火苗扑灭,他又慌里慌张地拿扇子扇火。

这一系列欲盖弥彰的动作都被妇人看在眼里。她坐直身体,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张歹,妈现在就你一个儿子了。妈就希望你成家立业有个好生活。你成绩好不好现在都不重要了。你就给老娘好好儿上学,好好儿工作,工作稳定了找个好老婆结婚,给妈生个孙子还是孙女的。都随你。”

“妈你说啥呢……”张歹不适应他妈这种语重心长的叮嘱。在他们家里,这个角色大多都是张好在扮演。好像从很久以前,这个家里所有的事都是张好在操心。电费,水费,煤气费,所有属于这个家里的事,都是张好在办。

小时候,妈妈要出摊。张好上完学回来就给他做饭,洗衣服。稍微大点儿,就辅导他做作业。除了小学,张歹的所有家长会都是张好帮他参加的。比起哥哥,他更像是承担了父亲的角色。尽力弥补着那个空缺的位置。

可是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在死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不为他伤心。就连张歹,也只是觉得有点伤心,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这不应该的。张歹心不在焉拨着火苗。

“妈。好奇怪啊。明明是我哥死了,我怎么哭不出来呢?”

他的母亲在听到这句话后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张歹在很久以后才懂,那是一个失子之后的成年人,压抑的悲伤。可在这个当下,他只是问她,

“你说为啥咱们都不伤心呢?我哥那么好……”

他说着,却像是在说服自己。

“兴许觉得他太累了吧……”

这句话说完,他妈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离开了灵堂。只留他一个人对着他哥的遗照发着愣。

请来的道士说,发丧最好是一大早,八点之前,所有东西打点好了,喊人抬上山。

在商量抬棺的人选时,大舅点到张歹。张歹抬头,茫然地寻找着,直到大舅问他在找什么,他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微微摇头。

刚刚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在找他哥。可他忘了,他哥现在已经躺棺材里了,他们要埋的就是他。大舅飞快分好任务,张歹走到新砍的木头旁边,伸手拍了两下,湿润的外壳沾湿了他的双手。他出神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张好死了。

不是玩笑,不是做梦,是正儿八经要埋进土里,以后都见不到的那种。

一股迟钝的悲痛袭上来,他下意识搓着掌心被树皮苔藓弄脏的地方,用力过猛到皮肤被搓红一片。不远处道士还在哼着不知名的经文,纸钱烧出的烟气从里面飘出来。他妈和自己的姊妹兄弟围坐着,为之后的事情做着准备。

每个人都没哭,又好像每个人都在哭。

张歹缓慢地眨眼,用力逼退那快要涌出的眼泪。

木匠彻底封棺之前,要喊家人再见上最后一面。

张歹坠着亲戚后面,准备再看他哥最后一眼。人太多挤的他些微踉跄,忽然身后有个人拉了他一把,他下意识就开口。

“没事儿哥我能站住。”

说完他就愣住了。身后的人大概没听见他的话,轻轻把他往前推。然后他看见了他哥,

溺死的人皮肤都是那种发青的死白。他哥大概是窒息死的,眉头死死皱着,表情只能用痛苦来形容。谈不上死不瞑目,但也没多快活。

“张好!”

从耳边炸开的是他妈一声尖锐的叫喊,她从厚重的棺材边缘伸手往里去够,想要再抱一抱她的儿子,想跟他再告个别。可控制不住的泪阻断了她的话。强装出来的坚强也在看到棺材里的人那一刻被击溃。她没有形象地嚎啕着,身边的人都在劝她。

“秀萍秀萍!张好已经走了!你别让他走的不安心。”

“别哭了妹儿,你还有张歹呢。你得打起精神啊,节哀啊节哀……”

“秀萍,别把眼泪滴到好儿身上了。滴身上了不好投胎。听话啊秀萍。”

张歹挤开人群,冲上前拉开他妈。

“妈,妈!”

张歹的呼唤像是把曹秀萍从昏沉中短暂唤醒,她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缓缓侧头,看向她的小儿子。下一秒猛地上前揪住他的领子。

“张歹。你跟妈说,张好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强硬的逼问在这个当口显得很突兀,但她看起来很执着,大有得不到真相不肯罢休意思。带着精神接近崩溃的偏执。

“妈……”张歹也快被她弄崩溃了。

“我哥能跟我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信!”她痛苦地拿拳头一下下搡着张歹,“你们都骗我。你们老张家的都是一样的,都骗我……”

“小宝。”二舅妈赶紧拉开他们,伸手轻轻拍他肩膀,“把你妈扶进屋里去吧。她累了。”

张歹他妈力气大的很,张歹都有点儿制不住她。低落的情绪也在此刻被点燃,也顾不上场合。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啪!”

随着脸颊一阵麻木的刺痛,张歹才反应过来他被扇了一巴掌。很莫名的巴掌,他抬头,发现母亲此刻眼里带着令他陌生的,怨毒的仇视。好一会儿,一旁呆住的亲戚们才想起来拦。大舅妈把他妈从后面一把箍住,往屋里推,二舅妈过来把他往外面带。大舅二舅分散看热闹的人群。张歹直愣愣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回想着那个怨毒的眼神。

“哎哟秀萍你干啥呀,好好儿的打孩子干啥呀?”

被带走的人没有回话。张歹默默地在人群注视下,回到棺材边。

“师傅盖棺吧。”

木匠师傅们互相看了一眼,不愿意多生事端,纷纷走上前,拿木楔把棺材钉紧。

但即便是他们吭哧吭哧把棺材抬上山,张好也不能立刻入土。他们家在小县城,他姥又是老封建,翻了家里的老黄历看日子,说是得把棺材搁在山上,择日入土。

好在日子没特别远,也就一个星期。

张歹拿着塑料布往张好棺材上盖。到这个时候他累的已经麻木,成为了一个只会听从命令而行动的机器。

把棺材放进坑里,又盖上了塑料布,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去。

一直到葬礼结束,张歹他妈都再没出过房门。

晚上张歹终于结束了忙碌,躺在床上熟睡。

“张歹。”

他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张好。

他脑子还晕着,不仅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还没想起来他哥已经死了。下意识握住了他哥伸过来的手,攥紧。

掌心接触到的皮肤冰凉。张歹懵懵懂懂双手握着替他搓了两下。张好从头到尾没出声,安静看着。

搓到一半,张歹忽然顿住。坐在旁边的人这时轻轻笑了一声。

“张歹,还生气吗?”

“……”张歹眨眨眼,愣了好久,才找回理智。只是开口却仍旧答非所问。“你到底跟妈说了什么?”

他听见自己质问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一直在问我,你有没有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你根本就没有跟我说什么。”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他的抱怨。只是拿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像在摸一只小狗。

“哥……”

张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哭,几乎是执着地抬头,望向那张苍白的脸。

“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你说啊……”

“张歹……”张好伸手,温柔地替他擦干眼泪。

“不要哭……”

他的安慰让张歹觉得更难过,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自暴自弃地胡乱揩了两下。他不明白张好在他梦里出现是为了什么,什么都不说又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永远都不懂张好。

而最终的,死人朝他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说出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说,

“生日快乐。张歹。”

张歹的同桌终于在几天的孤独后迎来了那个因事缺席的男人。这位帅哥坐下的时候脸拉的老长,一副死了没埋的样子。再加上堪比熊猫的眼袋,以及右脸通红的巴掌印,都显示出他过了几天非人的日子。

同桌决定发挥作为好同期伟大的余热,去温暖温暖一把这位伤心的大小伙子。

“不是哥们儿,家里死人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惜了。想法是好的,就是不太会说话。他眼睁睁看着张歹脸色因为他这句话由白转青,冷笑一声。

“我哥死了。”

同桌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道歉,张歹紧接着又丢给他一个“重磅炸弹”。

“我去撬我哥棺材了,没撬开。”

哦……啊?

“我妈找到我,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就没了。”

同桌现在就是无比后悔自己问了那个问题。张歹此刻面色平静地说着疯话,十分骇人。

事实上张歹还是说的保守了一点。

他醒的第二天就一个人跑到山上,抓着一把锋利的斧头,想要把他哥棺材劈开。

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泥土湿润的不像话。他跟疯了一样在野地里刨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了眼泪。

“张好!张好!”他像野兽一样嘶吼,“凭什么你能死啊……”

挖不开后,他贴着湿润的泥土安静了。

在一阵土腥味中,他幻想他紧挨着哥哥的心脏。还能听见他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没有水,没有别的。张好还会在第二天叫他起床。

“啪”地一声,张歹右脸忽感一阵麻木的胀痛。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张歹?你跑到这里来刨你哥哥的坟是吗?”

今早曹秀萍冷静下来后,为昨天打了无辜的张歹一巴掌而感到愧疚。可没等她推门跟儿子谈谈心呢,一大早就看到那倒霉孩子拿着一把斧头悄悄溜出去了。

张歹从小就冲动。曹秀萍心里一惊,生怕他被刺激过头转头去报复社会,也跟在他后头追出去。

这到了地方一看还他妈不如不追呢。她一个跟不上,张歹已经快把他哥棺材上面的漆砍掉一半了。

那副癫狂的样子吓住了她,她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张好跳河的前一天晚上,张歹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同学家没回来吃饭,餐桌上就他们母子两个。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后,张好平静地坐在客厅的餐桌前,突然跟她讲。

“妈。我知道你翻我日记了。”

他讲话很冷静,冷静到曹秀萍觉得他应该是疯了。她不由得问他,

“张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好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笑了一下。现在想来那个笑容里应该包含有一丝即将解脱的快意。他点头。

“我知道。那是我专门写给你看的。”

即便是这样的摊牌时刻,他的情绪都平静到有些冷漠了。他伸手轻轻摘下眼镜,握在手里,说出的话冰冷又锋利。

“我知道你在安慰自己,觉得我只是为了报复你小时候把张歹丢给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日记里关于张歹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对张歹的情感,跟你以前对我爸是一样的。”

曹秀萍当时除了觉得荒谬,还觉得瘆人。张好算的好准,好没有余地。他选择在曹秀萍在两兄弟面前批评视频软件推崇同性恋行为的第二天单方面坦白。完完全全把张歹可能知悉的嫌疑排除了。他算准了自己了解张歹的脾气,如果张歹知道他哥喜欢他这件事,他不可能瞒得了那么久。

可现在张歹这股疯劲儿,跟当时的张好一模一样。甚至张歹要比张好更没有顾忌。于是被猜透的羞愤和现在的难过掺杂在了一起,她毫不犹豫地上前给了张歹一巴掌。

“老娘去你的张歹!你要让你哥不得好死吗?啊?你让他们改天埋张好的时候怎么想?!想你是多恨你哥还拿斧子劈他的棺材?”

张歹猛地停住了揉脸动作,后怕的扔了手里的东西。

曹秀萍被他们兄弟俩整的心力交瘁。躬身捡起斧头。难得没有发脾气,话说出口莫名有些哽咽。

“张歹。你哥没了,妈也觉得难受。但是……你能不能让你哥入土为安?让他省点儿心,让妈也省点心成吗?”

“省心……”张歹垂眼盯着漆黑的棺椁,忽然笑了一声,

“我哥为了让这个家省心,把命都搭进去了。是该要他省心……”

曹秀萍被他这几句话念的心里难受,不愿和他多说,干脆把他强行扭送去了学校。

“东子,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哥,他祝我生日快乐,还给我擦眼泪让我不要哭。”

张歹坐在凳子上,神情恍惚地回忆着。被叫到的人小心翼翼,不敢再说多的话刺激他,只是问。

“这不好吗?咱哥……还挺温柔的。”

张歹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我们都把我哥想的太好了。实际上我哥不会说不要哭,只会给我一巴掌然后说哭你妈。我们……其实都没怎么好好儿说过话。”

小时候忙着长大,工作了又忙着赚钱。这种太有温情的细节不适合他们。

他们兄弟俩之间差了有五六岁,说是交心太过了,可说是陌生人,他俩又实在是算是亲近。

除了必要的沟通,那种平常兄弟间密切的谈心几乎没有。可即便如此,在爸妈角色缺失的情况下,他们的那种必要沟通还是比寻常兄弟频率要高出很多。

所以在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氛围下,萌生出除了兄弟情之外别的感情也不是多难想象的事情。毕竟……常言道,量变引起质变。虽然这个比喻不够恰当,但勉强也够用。

这种听起来像胡扯的理论并没挣得东子太多的共情。他仔细回想了脑子里那对张歹他哥为数不多的印象。

“不是,歹。我觉得你就是伤心太过了。咱哥我见过啊,挺温柔一人啊。”

“……”

张歹不合时宜地想,亲他的时候这逼人反正不怎么温柔。还有喊他起床的时候,拿枕头砸他脑袋的时候也不咋温柔。

哎西……张歹开始自我检讨起来,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哥哥呢?我他妈是不是受虐狂啊?

但也没那么不好。张歹想,张好从来不会缺席他的家长会,从来不会在生活费上短他,每次生病张好都特别关心。

艹,这么一看张好像他爸。不行,越想越恶心了。

窗外乌云密布,看起来一会儿应该是要下雨。张歹在燥热的天气下越坐越不耐烦,他无聊地接着想到,以往下雨,张好总会在他下午放学的时候打伞来接他。但现在张好死了,他妈在扭送他到学校后估计就上了牌桌,肯定也不会来给他送伞。

果不其然,他还没想完,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于是在这个当口,他思维发散。

要是死的不是我哥,死的是我就好了。

“歹,节哀。”

东子终于放弃了劝说,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对于好兄弟手足死了这件事,东子并没太大触动。他和很多人一样,觉得父母死了才是天大的事情。更可况张歹看起来并没那么伤心。

他如常上学,听得懂的课就记两下笔记,听不懂的倒头就睡。他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为了继承哥哥遗志而发愤图强。他还是那么爱摆烂。

直到有一天,这个一点儿也不伤心的人找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让他看看能不能帮忙恢复一下,开个机。

东子看着那个明显被水泡过的手机,没敢多问,接过来开始研究。

整整一个下午,他负责修机,张歹负责发呆。折腾了大概四五个小时,手机终于能充电开机。

开机的时候东子还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张歹他哥真是光明磊落,连锁屏密码都没设。想也没想就把手机递给张歹。

张歹接过手机,坐在凳子上慢慢点开社交软件,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自己的头像。无他,张好给他设了置顶,一眼就能看到。

当然也就能看到那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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