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此时, 殿内陷入一阵安静, 唯余皇后嘶哑的低咳声。
五皇子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聪明的告退,可热爱看戏的秉性让他坚强的留了下来,只是悄没声息的倒退爬行几步, 离开凌程二人些许距离跪坐。
五公主被凌不疑那些话吓的不轻, 惶恐的向上望去:「母后……」
皇后抬起左手掌, 示意女儿闭嘴,待她喘匀了气息,才道:「我不喜欢你的行事作为,我不喜欢你身边的那些人,多少年来我跟你好好分说, 可是全然不管用。你又是公主,还是最小的一个, 不能责打不能重骂,到底是女孩儿家,得给你留些颜面。」
「我也曾想像越妃痛駡三公主般, 狠狠责駡你一顿,不给你留丝毫情面,好叫你知道知道厉害。可因为三公主『不受陛下和越妃待见』的名声满城皆知, 致使驸马的家人对她不免轻慢,不然她当年也不会挺着大肚子跑去城外的庄园。后来她在乡野难产,若非子晟及时相助, 那一关她就过不去了。」
「予年少时过的不甚容易, 镇日谨言慎行, 凡事不能争抢,于是就想让我的儿女们过的畅快些,没曾想,反倒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心黑手毒!」
五公主被骂的头昏脑涨,犹自争辩道:「母后怎知人是我杀的!就算母后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要保程少商,也不必拿自己女儿做筏子!」
皇后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大声道:「好,你还在嘴硬!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到你父皇跟前将这话再说一遍,待你身边的人被审问出实情后,好再给你添上一道欺君之罪!」
在皇帝面前撒谎抵赖可不是闹着玩的,五公主立刻哑了。
「你背后歹毒,当面欺瞒,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也配做公主,你也配高居广厦锦衣玉食?!」
皇后拍着案几大声责駡,可惜她是个斯文人,骂人也没法爆粗口;这番话若是让少商来骂,管保将几样家畜都用上,骂的活色生香。
五公主骄横已成习惯,忍不住梗起脖子,道:「不论配不配,我终究是父皇的女儿,总不成母后为了这点事就要治我的罪吧!前朝景皇帝做太子时用棋盘砸死了亲王的世子,不也好好的登基为帝了吗,哪个为难过他?还有前朝的骠骑将军,一箭射死了军中同僚,武皇帝还保他呢,又有谁问罪于他了?亲王世子和将领都如此了,何况区区小吏之女!」
她眼珠转到少商方向,意有所指道:「所谓刑不上大夫,别说我没动手,就是我真杀了程少商,难道父皇还会让我偿命不成?!」
少商暗叹这才是根源所在。五公主的确愚蠢轻浮,的确错漏百出,可这又如何呢,她是零成本犯罪啊。说的难听些,这回犯罪没成功可以下次再来嘛。
皇后被女儿这番言论气了个半死,她不是口舌伶俐之人,哪怕心中知道不妥,事后也能想到郎朗驳词,但正当时时她往往哑口无言。
「偿命亦可,不偿命亦可。」凌不疑忽道。
众人都去看他。
「当初高皇帝领兵入咸阳,与百姓约法三章,这其中头一条就是『杀人者死』,无论凶手是何身份。」说起这些话,凌不疑俊美的面庞上自然而然带了些威严,五公主在旁看着,既心醉又伤痛。
「景皇帝和骠骑将军杀人后无恙,都有其缘由。前者乃封国亲王权势过大,几乎逾越皇权,景皇帝年少气盛,不忿已久,其父文皇帝自要为儿子遮掩。后者乃死者先因其父之死怨恨骠骑将军的舅父,即武皇帝当时的大将军。总而言之,这两位都有皇帝为其遮掩的缘由。可是,公主殿下,少商与你有何冤仇,你非害她不可?不过骄妒歹毒罢了。」
五公主胸膛剧烈欺负,她恨恨的想,男人心狠起来真是没有底的,没想今日咄咄逼人的却是自己的梦中人。
凌不疑的语气缓慢柔软:「公主殿下,我们先不算这笔人命官司,我们算算旁的。你以一己私怨,在皇后诞辰当日行此歹毒之事,不忠不孝之极。这个罪名,该怎么算呢?」
五公主心头一凉,她不是少商这等半路出家的,深知这个罪名的厉害,颤声道:「十一郎,你我究竟相识十数年,一起在长秋宫里长大,你竟一点不顾情分。这个程少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还没一年呢,你就这么费心巴脑的要给她出气!」
凌不疑道:「天地之大,除了君王威德,便是父母的生养之恩了。公主殿下行事当真俐落果决,为了给自己除怨,竟连生母的恩情都不顾了。臣何德何能,可不敢与殿下论什么情分。」连自己亲娘都能毫不顾及,可见人品卑劣凉薄,又有何情分可言,若她不是公主,十个也早死在他手里了。
五公主淌着泪笑道:「好好好,看来你今日是定要致我于死地了……」
她颇有几分骄悍暴烈之气,见凌不疑无情至此便不再哀求,径直转过头,膝行至皇后跟前,抱着皇后的腿,哭泣道:「母后,母后,您饶了儿臣这回吧。儿臣是鬼迷心窍了,一时昏头才做了这样的事,您就饶了儿臣吧!适才您也说三姊受驸马家人的刻薄,难道母后想叫儿臣也落到这步田地吗?儿臣将来的那位驸马,还不如三驸马呢。几位阿姊都嫁了差不多的驸马,唯独儿臣这般不走运,凭什么啊凭什么,您想想,再想想啊……」
说到这桩婚事,皇后不免有些心软,未来的小女婿是海内闻名的纨绔,兼之性情狷急,可当时皇帝已定下要宣越两家联姻了。自己的娘家还好,兄长宣侯虽只有一子,不过正当婚配,性情也老实厚道,然而越妃家四兄弟,偏偏只有行三的小越侯之子未婚适龄……
想到这里,皇后不由得落了几滴泪,五公主见此情形,本以为有戏,谁知却听见皇后道:「自定下亲事后,你总是愤愤不满,动辄打猫骂狗。陛下虽然嘴上没说,但也多有纵容。是以,你就以此为由,得寸进尺么?」
「母后……?」五公主大吃一惊。
「你是招驸马,不是去和亲。你有自己的公主府,有宦官宫婢侍卫家奴还有丰厚的田产和偌大庄园……」
皇后声气虚弱,然而依旧坚持着一字一句道,「若过的和睦,你和驸马就好好的在一处。若不和睦,像三公主一般分府别居,哪个又会来指摘你。你动不动哭哭啼啼,便当全天下都对不住你,如今都敢在我的生辰行凶栽赃了,还全不当一回事,以后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喘过一口气,她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强撑着大声道:「你今日也别跟我哭诉求饶了,我知道你心中其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只是害怕受罚。反正我说的你从来不听,这回就让你父皇与你分说。来人,先将公主看押起来,待黄门侍郎和大长秋的人来了,就交给他们……翟媪,你先扶我回去。」
翟媪早察觉皇后的面色越来越白,立刻起身搀扶着皇后往内侧走去,五公主害怕起来,扯着皇后的裙袍大声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啊,难道我……」
翟媪绷着脸,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无用的东西!」她用力扯回皇后的裙角。
此时早已侍候在旁的四名高壮的宫婢上前,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将五公主按住不能动弹,翟媪不理她的嚎叫哭泣,坚定的扶着皇后往内侧宫廊走去,很快人影不见了。
五公主回过头,凶狠的瞪着少商道:「小贱人,我就该早早收拾了你!若不是我心慈手软,还让你今日这般有恃无恐!」
少商静静的回视:「公主殿下,您想多了,我怎么敢有恃无恐。说实话,其实我怕的很。」
「你也会怕?」五公主冷笑,「出事到现在,你可半分惧色都没有啊!」
少商平静道:「是真的,我很害怕。我害怕狂风,害怕暴雪,害怕阴冷的宫室,害怕摇晃的烛影,我害怕这世上一切能伤到我的人或事。您觉得我狡狯奸诈,实则像我这样事事惧怕之人,不狡诈些如何能安心活下去。」
「我刚进宫那阵,每日都在担心受怕,怕我哪一日出了差错就送了小命。可一日日的,皇后娘娘慈祥,翟媪厚道,长秋宫里的人大多和气可靠,我才渐渐放下心来。」
「公主殿下,不怕您笑话。从您为娘娘贺寿进宫那日起,我就再没独处过——其实在家里时,我最爱一人待着。可这几日,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人,连夜里都挤去翟媪屋里睡觉,万万不敢落单……」
「殿下,您真想除了我,其实不该谋算这那的,应该直截了当的找人来杀了我,一了百了。就像您说的那样,就算您杀了我也不会偿命的。」
五公主十分惊异。
殿内安静,凌不疑侧脸看着女孩,适才的那番话虽是回给五公主的,但不知怎的,让他心中很不舒服。过了片刻,他拉起少商的小手:「我们走吧。」
少商点点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至此为止,五皇子看的兴致勃勃,适才几度欲插嘴却又怕被素来慈和的皇后讨厌,只好苦苦忍耐。此时见皇后终于离开了,凌不疑和程少商也要走了,他施施然的站起身,走到被宫婢按压住的五公主身边,凉凉道:「五妹啊,我说什么来着,不要自作聪明。当年你将我推到泥潭里时,我就说了,父皇母后都是聪明人,他们不是不知道,是愿意容忍,什么时候忍不了了,你就完了!」宿敌落马,大仇得报,今日这场大戏他可以回味两个月。
五公主愤恨的瞪着他:「要你多来管閒事!你今日看我的好戏,来日不知谁看你的好戏!你以为你有什么靠山吗!」
五皇子将双手拢在袖中,笑道:「我没有什么靠山,也不如五妹胆子大,许多年前我就知道不要跟父皇作对。是以,我隻动口,从来不动手。」嘴皮子可以贱,但手脚不能贱。
五公主冷冷一笑:「徐美人是宫婢出身,整日服侍人惯了,想来五皇兄也深得真传,难怪我不如你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小时候不懂事,她曾骂过五皇子是『贱人生的贱种』,被帝后二人各自责罚了一顿,她这才想起五皇子再贱也是父皇的血脉。
五皇子脸色都变了,厉声道:「你这个……」
「五殿下。五公主眼看就要受罚了,您跟她置什么气,难道想绕进这摊烂事里去吗。」少商拍着酸麻的双腿,一时站不起来。
五皇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大笑道:「没错,五妹,看在你倒楣在即的份上,做兄长的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哈哈,哈哈……」
五公主冷笑道:「你和这小贱人倒能说到一处去,什么不慎落水小镜湖,不是你们俩早有勾结吧。还为她作证,是不是有什么苟且啊!」
五皇子脑门一激灵,不安的去看凌不疑,只见他正温柔的揉捏程少商的小腿,连忙道:「你别胡说八道!完全没有的事!」
少商閒閒道:「五公主啊,您这挑拨的本事太差了。您看看我家凌大人的长相,再估摸估摸他的本事权位,接着整座都城去问一圈,哪个小女娘会放着凌大人不要,而去勾搭五皇子?!我脑颅里进水了啊!」
凌不疑没有抬头,继续轻捏女孩纤弱柔软的小腿,然而嘴角弯起一抹优美的新月。
五皇子不高兴了,扭头道:「你昨日还说要与我结交朋友呢,今日就这般损我?!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少商翻脸不认人:「我今日就能出宫回家了,以后再也不和凌大人吵架了,还和殿下结交什么朋友!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是避嫌些的好……」五皇子嘴贱的很,为了免除后患,还是提前拔掉引线的好。
说到『再不和凌大人吵架』这几个字时,她还似喜似嗔的看了凌不疑一眼,凌不疑俊目含情,也绵绵的回了她一眼,然后揉捏的愈发轻柔,低垂的面庞上笑意也愈发浓了。
少商见卖好成功,甚乐。
五皇子脸色发青:「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我会游水,干嘛还要桥,所以我从来都是不等过河就拆桥哒!」
饶凌不疑素来冷漠,此时也忍不住朗声大笑,笑声在殿内梁宇之间迴响,他望向女孩的眼神满是温柔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