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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界中回过神的里维注意到窗外的天色,现在已经接近图书馆闭馆的时间,他赶紧将自己的笔记本与铅笔盒收进书包里、把从书架上拿下的书籍归位,向管理员塔瑞特先生礼貌道声晚安後走出图书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耽误到对方下班的时间。
里维的家人各自有繁忙的工作,这直接造就他的独立,从小学开始,里维就独自徒步上下学,就算现在就读的高中离他家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依旧维持这样的习惯。
循着夜色迈向回家的路,里维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视线被人行道上一只孤零零的高跟鞋吸引。
高跟鞋?
正是想像力丰富的年纪,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在午夜的钟声响起,仙杜瑞拉为了不在王子面前暴露身分,慌忙逃离皇宫的过程中不慎落了一只玻璃鞋在台阶上。
不过,此时里维眼前的并不是透明的玻璃鞋,而它掉落的位置也不是在台阶上。
好奇心的驱使下,里维移步靠近那只鞋,方才远看时没觉察到怪异,可当里维站在它旁边时,他立刻发现这一只高跟鞋的尺寸特别大,至少比他母亲的高跟鞋尺码还大上好几号。
里维蹲下身,先是用手将那只高跟鞋扶正後观察了一圈才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只鞋。
他朝四处张望,想寻找着这只鞋子的主人是否留下蛛丝马迹,不过是晃头的功夫,里维那双如老鹰般锐利的眼就定焦在人行道旁边的公园里,儿童区的秋千上正被一团灰黑的影子占据,而那影子临近地面的部分有些不对称的地方。
里维捧着高跟鞋走向儿童区,越来越接近时,那模糊的黑影在距离缩短间逐渐放大。
公园为了节省能源,在这个时间点并不会打开所有的灯,为了降低儿童夜间使用的机率,儿童区的灯不在点亮的清单内,所以里维只能藉着不远处传来的微光勉强看出这影子约莫的轮廓。
秋千上坐着一名留着长发的人,那人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披肩或是外套,因为是背对着里维,所以里维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可是从那人不断颤动的肩膀和时不时传来的抽噎声,里维猜想她应该是在哭。
「不好意思」里维并不想随意打扰的,他本想站在旁边等待着对方结束,可是这阵安静的哭泣似乎永远不会结束,这才让他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打断对方。
正躲在昏暗公园里抒发难过的艾尔文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听到旁边传来人声时,她吓得後抽了一口气。原本她就只有用单脚指尖触地维持平衡,此时她一个不稳的向前倾,好在有人及时拉住了乱晃的绳链且定住了坐板,这才让艾尔文免於跌了个狗吃屎。
「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里维语带歉意,他的视线下探至对方脚边,果然有只有一只高跟鞋,於是他蹲下身将自己手上的高跟鞋摆在地上凑齐了一对。
艾尔文顺着眼前人的身子矮下而沉下目光,在对方将鞋子放下时,她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发现掉了一只鞋子,在她回忆起刚才自己是怎麽走到这里时,丢脸的感觉才後知後觉而来。她开口想要向这人道谢,但少年抬起头时的怔愣让艾尔文又是一顿。
想起自己上一刻还泪如雨下,艾尔文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妆肯定都哭花了,现下又是这样缺乏光线的环境,她能想像自己此时的脸可比拟鬼屋中会突然跳出来吓人的"鬼",她撇开脸,抬起手臂往脸上抹,心中的羞愧之意又加深了一层。
「对、对不起,吓到了你」艾尔文边擦拭着脸边自嘲着自己的糗样,可当她听到少年喉间一声像是肯定的低吟,这让艾尔文感到一阵尴尬,「谢谢你帮我捡回鞋子,那我就不在这继续吓人了。」
艾尔文陪笑了几声,迅速的将双脚蹬进鞋子里站起来,她也没管根本没穿好鞋就一拐一拐的要走。
呆愣在原地的里维在几秒过後才发现艾尔文已经走远,他朝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望去,艾尔文已经拖着不顺畅的脚步走到公园外的人行道上,原先的灰暗又模糊的黑影在路灯的洗礼下有了色彩。
里维终於看清楚那人的模样,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她身穿一席黑色的连身短裙和一件深褐色的绒毛披肩,一双修长的大腿一路延伸到她脚上那双抢眼的红色高跟鞋。里维彷佛受到了什麽不知名的强烈吸引,一错不错的望着不远处的那名女子,站起身跟了上去。
在路边调整好鞋子的艾尔文终於能正常行走,可没走几步她就注意到身後的小尾巴。
「请问还有什麽事吗?」
毕竟少年刚才帮过自己一回,艾尔文有些警惕却仍是以客气的语气询问对方跟着自己的意图。
少年的目光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流转,艾尔文并不是的成为那一位英勇无惧的王子,在每个夜晚领着她逃离世界纷扰,走向每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即使艾尔文时常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但她仍将现实与幻想划分的一清二楚,毕竟将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当作恋爱对象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又况且幻想之中的温柔王子在走进现实时会成为怎麽样的角色呢?
艾尔文已经亲眼见证过一位披着王子外衣的施暴者狠狠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世界撕碎,她不会想再重蹈覆辙。
就算酒吧没有排班,艾尔文也会换上自己喜欢的装束在夜里漫步,有了夜色遮掩,她能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放下心享受外在的自由。她特别喜欢在公园里的儿童区驻足,尤其喜欢霸占那明明标注着限儿童使用的秋千,就像是发泄着自己心中小小的邪恶念头,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坏事。
「仙杜瑞拉小姐?」
艾尔文坐在秋千上望着夜空时,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她颈子一僵,反射性的缩起身子往旁边一看。
「小绅士?」艾尔文有些迟疑。
「你又在这不、你在这赏月吗?」里维想起第一次见到艾尔文就是她躲在这哭,他本想询问她为何难过,但在出口前他又改口。
「喔是阿。」艾尔文随口回应。
「今天是满月呢可能会有狼人出没,仙杜瑞拉小姐这个时间点待在外头很危险的。」里维说着说着就走到了艾尔文旁边空着的秋千上坐下,没听到对方的回应,他又问艾尔文知道狼人吗?
发现艾尔文口中类似不确定的低喃,里维接着说起了狼人的传说,说狼人平常都会隐藏在人群里装做普通人类,只有在满月之时才会暴露身分,他提及狼人喜欢寻找美丽女性为目标,尤其像艾尔文这样的女子需要特别小心。
认真听着里维说话的艾尔文迟钝的意识到少年这番话实则是夸赞自己,倏地,迟来的红霞爬上了她的脸颊,许久才乾巴巴的说狼人才不会找上她。
「是吗?那还真奇怪呢、」
他们一来一往的聊了起来,艾尔文担心对方太晚回家,所以主动说要先走,这位体贴的小绅士依旧护送她到那个转角後才分别,艾尔文在对方离开前又了送对方一些小零嘴,像是给付一些微薄的代价好说服自己这不过是等价交换。
两次的偶遇让艾尔文习惯性的在没上班的那天会到公园里坐着,像是在那里等着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期盼在那里寻找到片刻的正视与认同,而里维总不负她望,让这不算漫长的几十分钟成为艾尔文现存的记忆中少数想要保留的美好时光。
里维现在回家前都会绕进公园里,可是他已经两周没遇到艾尔文了,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既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唯一知道的是那个转角处,於是他提早离开图书馆,绕到转角附近想要看看是否有机会能巧遇对方。
里维在那附近绕了一圈也没遇到半个人,从不太整洁的街道和不知道坏了多久而未修复的路灯来看,他推测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区域,很快的,从某处传来的声响应证了他的猜想。
「你他妈的死婊子可真是让我好找阿!过来!」
里维听到一个男人的威吓声回荡在刚才经过的老公寓,他回头往那边张望,有一台老旧的轿车横在人行道上,一个男人拽着一个身形高瘦的女人往车停靠的方向走。
那个女人被对方粗鲁的拉扯着,她脚步不稳的跌在地上,但男人置若罔闻的继续拖着她走,女人手脚并用的爬了一段又踉跄地站起来。
这景象让里维不由得生出火气,他最看不得人这样粗暴的对待女性。
「走快点!腿那麽长是摆设啊?!」男人嘴里骂着对方别再装模作用。
女人的身量并不比男人差,甚至比对方还高上一颗头,但她一路上被男人控制着行动,即使摔在地上也只是哭求着对方放过自己,可是她也不敢发出多大的声量,里维也是走近时才听出那糊在口里的话是什麽意思。
男人见人拖拖拉拉的更是怒火中烧,他高举着手就要往女人脸上挥去,但他的手很快失去了行动能力,连带着他拉着女人的另一只手也在来人不似常人的怪力下被强制松开。
「你没听到她说不要了吗?」里维压抑朝对方大喊的冲动,仍保有一丝客气。
男人一见眼前不过是个小鬼头,恨恨地瞪向已经跌坐在地上的艾尔文,「艾尔文,你可真是个死变态,连这种乳臭味乾的小鬼也能当对象了?妈的」他说完又转向里维,「小鬼,这个时间点了赶紧回家,大人的事你没有你管的份。」
里维可没有理会男人的警告,他移动脚步,用他瘦小的身子将艾尔文挡在身後。
见此,男人嗤笑了一声,像是看到什麽可笑的画面一样,「喂、不会吧?小鬼你不会真把这个死人妖当成你女人吧?」
男人大笑了几声後用猥琐的口吻说:「拜托,他裙子底下的那根东西可能都比你大得多,难道你插他的洞的时候都没看到?呀、艾尔文,你把那东西割掉了?」
尽管艾尔文认为里维并非没察觉到自己的生理性别,可她唯独不想让里维从第三个人口中得知这个令人作呕的现实。艾尔文仰头望着少年纤瘦的背影,此刻替她格挡住外界恶意的墙是否也会在下一秒变成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
她绝望地低下头,感觉心中仅剩的世外桃源也正在逐渐崩塌。
「拜托你别再说了」艾尔文湿红的双眼淌着泪,哽咽地乞求男人住嘴。
男人啐了一声,丝毫没有就此放过艾尔文,他让艾尔文别再丢人现眼,赶紧上车。
艾尔文没敢再看向少年,她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在她准备走向男人时,里维抬起手将她再度隔在自己身後,他并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这这宛如挑衅的举动让男人暴跳如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在空中挥舞了几来下,厉声的喊着要是艾尔文再不上车,他就杀了这小鬼。
白晃晃的刀刃闪着刺眼的光,艾尔文吓得头皮发麻,明明脚软的站不稳却想把里维往後拉,她将一只手高举在空中希望男人冷静下来,边哭边说着自己会乖乖听话,拜托男人不要伤害这孩子。
艾尔文像是要不能呼吸的哭声和男人无止歇的叫骂在耳边同时响起,里维的太阳穴突了又突,平静无波的瞳面逐渐深沉起来,可还不等他动手,那男人手中的刀突然飞落,在那把刀落在地上转动的同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将男人反剪压在车旁。
「妈的!放开我!」男人被制伏後依旧疯狂的叫嚣,直到感受到双肩传来的剧烈疼痛,他才转为求饶。
「你要再吵下去,我可不介意先把你两条手臂掰断,反正你已经有伤人意图了,我可是全都录下来了。」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警察掏出手铐将扰人宁静的男人上铐,随後他才分出视线给里维,「小鬼,我没教过你逞英雄之前应该要先报警吗?」
里维幽幽看了男人一眼後歛下眼像是在检讨,那警察看着沉默不语的里维後又看着他身後狼狈不堪的"女人",他轻叹了口气,念叨了里维几句才按着安分下来的男人坐上警车。
随着警车上闪烁的红灯消失在街道尽头,里维才听到艾尔文摀在嘴里的哭声,他转过身看着曲着腿坐在地上的人儿,今天的艾尔文没有披上披肩或穿上宽松的外套,宽阔的肩部骨架把她没什麽肉的皮肤撑得更加单薄,本该在肩膀上的衣带在刚才的混乱中滑落让衣料下掩住的粉色贴身衣物呼之欲出。
从上向下望,里维能看见那不同於骨感肩膀的两团软白被镶有蕾丝花边的粉色布料包裹着,这画面让里维一阵眼热,连忙撇开目光移至他处。
艾尔文脚边并没有鞋子,丝袜上被磨出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洞,腿上、手上都有被破皮的痕迹,里维蹲下身想靠近点查看,只见那被潮湿金发遮掩的脸蛋早挂了彩,那双承满泪水的蓝色眼睛在映射出里维的脸时痛苦的眯起,艾尔文嘴里夹杂着哭腔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里维不知道此前艾尔文到底经受过什麽才让她连呼救或哭泣都只能压抑到这几乎无声的程度,但那一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所以他不再多问,只是调整了蹲下的步伐,将手臂穿过艾尔文的膝下和腰窝,把艾尔文从冰凉的地板上捞抱起来。
艾尔文在离地时惊呼了一声,她没想到会被比自己矮小的少年抱起,惊讶之余,她内心又不可控的萌生出一股羞怯的欣喜,没预料自己能真实体会一把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公主抱,可很快的她又意识过来,想要从少年身上下来。
「你很轻。」里维见艾尔文挣动,便补上一句,让她不必担心。
艾尔文明知里维一向体贴,却还是忍不住心动,她悄悄捻住里维的衣服,享受起这彷若劫後余生後得到的一丁点幸运。
里维抱着艾尔文走向公寓,正想问艾尔文是住在哪间时,一扇半开的门告诉了他答案。
这是一间边间房,空间不大,里维刚踏进门就看到狭小的玄关满目疮痍,墙面上还残留着几抹淡淡的红渍。里维猜测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在玄关动的手,想到男人对着毫无招架之力的艾尔文拳打脚踢,他忿忿着刚才应该在舅舅肯尼出现之前就先教训那个混球。
室内没有几样家具,里维一时半会觉得床是最显眼的,於是先将艾尔文放置在床上,然後开始在小屋里巡查,确认屋内没其他异状且门窗没被破坏才返回。
里维绕到屋内不大的厕所内找到了乾净的毛巾和盛水的容器,打了一盆温水回到床边,而艾尔文已经改坐在地板上,正试图脱下那双破损严重的丝袜。
那条丝袜沾黏在破皮的伤口上,他看着艾尔文咬着牙将丝袜慢慢剥下,可在他走近时,艾尔文马上将双腿缩回至身前,并用她不长的裙子遮盖住。
里维将沾水的毛巾拧乾递过去,可手抬着半晌,毛巾依旧躺在掌上没被接过去。
艾尔文微微侧着身没正对着里维,虚着声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让里维赶紧回家,免得家人见他晚回去会担心。
见对方赶着自己离开,里维眨了下眼,思索的片刻向艾尔文借手机想先打回家。因为先前的印象,艾尔文以为里维家里没有金费给他准备手机,可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手机跑到哪了,她用手撑起身子想要去找,但是被里维阻止。
里维在艾尔文的指示下找了几个位置,终於在倒在地板上的鞋架下找到了手机。
艾尔文告诉里维手机没有锁屏让他直接用就行,里维尝试打开手机,亮起的萤幕上显示出了待机的画面,上头是一名年幼的金发少女,她绑着桃红色的蝴蝶结发带,身穿一席红色洋装,她俏皮的对着吐舌头,青春的活力都溢出了屏幕,可是手机因为摔过,萤幕上辐射状的碎裂处正巧是在少女的一只眼睛上。
里维的目光从手机萤幕缓缓延伸向後,艾尔文正用颤抖的手指拨开沾在脸上的金发,虽然她低着头且侧着身,但那与照片让如出一辙的水蓝色双眼还是从金色的屏障内被里维看见。
拿着手机的里维并没有拨通电话,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了一下就还给了艾尔文,「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打给我。」
艾尔文看着萤幕上显示出新加入的联络人,她愣了一下,如今那位无名的王子终於有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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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庭院里浇花的库谢尔望向屋内,她看着站在窗边的里维正低头对着手机发呆,一向没什麽表情的里维脸上难得出现细细的纹路,他轻叹了一口气,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炉子上正在炖煮的料理上。
儿子反常的行为自然没有逃过母亲同样锐利的双眼,库谢尔看着从浇水器中浇出的水,想起哥哥几天前同她说的话。
库谢尔年轻时遇人不淑,後来被哥哥肯尼接过来照顾,如今他们母子两住在肯尼家中,不过肯尼平时常在男友家过夜,所以这房里多是只有她和儿子两人住。
共享中餐时,库谢尔与儿子坐在餐桌前聊天,她有些八卦的向儿子打听是不是有喜欢的对象了,谁知她那直来直往的儿子竟嗯了一声承认,这坦白的速度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现在只是我单方面喜欢她而已。」里维淡淡的瞥了一眼手机,即使他把联系方式留给了艾尔文,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他有些按耐不住地试图给对方发信息,但是对方完全没有读取,这让初次展开追求的高中少年很挫败。
「她是怎麽样的人呀?」尽管里维表情淡然,但库谢尔还是察觉到孩子的失落,她很想了解看看是怎麽样的人能让儿子如此。
里维低吟了一声後笑了,「她是个长得很漂亮而且喜欢打扮的女孩」
随着儿子的描述,库谢尔的表情逐渐古怪起来,可是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不希望在儿子面前成为那种讨人厌的母亲。她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後开口:「女孩?」
试探性的语气让刚啜了口红茶的里维抬起眼,他回应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库谢尔的眉头再也控制不住的皱起,肯尼提起的艾尔文是在变装主题酒吧里工作的人,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库谢尔自然也看过艾尔文几次。对於他人的爱好,库谢尔是不会多做评价的,可是当这个外界普遍认为不正常的存在与自己的孩子有所牵连时,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复杂的情绪在库谢尔脸上流转变换,她微启的嘴似乎想要吐露些什麽却又再三抿紧。一股浓烈的苦涩从胃中反刍而上,腐蚀着她的食道和口舌。回荡在她心中的千万歉意化作止不住的泪水,她低下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当年为爱冲昏了头,库谢尔跟着认识不到几个月的男友私奔,後来她才认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可为时已晚。她在怀着里维时就经常遭受对方殴打,後来孩子出生後,她承受着对方的虐待以保护自己年幼的孩子,但那晚,她儿子竟用那双小小的手握着刀刺向她男友。
当时库谢尔吓坏了,连忙收拾行李带着儿子逃亡,她不敢露面,害怕新闻上会出现男友死去或是警方追查他们母子的消息。带着幼子的她只能以出卖肉体换取微薄的酬劳,藏匿在社会隐匿的角落中苟且偷生。
後来她生了场大病,不得不求助自己的亲哥哥,好在她那位看似冷酷的兄长并非无情之人,他将妹妹与侄子接来与自己同住,然後利用自己执法人员的身分摆平了那个曾经凌虐他妹妹的坏家伙。
回归正常生活的库谢尔一直很害怕这段过往的经历会对里维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她拼命工作赚钱,想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就算再忙也会空出周末的时间陪伴儿子。
在某种程度来说,库谢尔一直在未雨绸缪,想在发现儿子苗头不对时先行阻断又或是想在真的出现问题时有能力拿出相应的赔偿,但是里维却在她的担忧之中成长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除了儿时的营养不良让里维的个头比同龄的孩子个头小之外,他聪明伶俐、温文和善,在学业或是体育成绩上的表现超群,在同学间也很受欢迎。
尽管库谢尔怎麽抽丝剥茧也没能从里维身上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她仍然有些病态的认为儿子肯定有什麽地方是有问题的,所以当她从肯尼口中听到里维可能喜欢上一个喜欢打扮成女人的男子时,她像是在牢狱中等待审判的囚犯终於等来的一纸判决。
她知道在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里维肯定见过自己那些肮脏的工作,她便认定是因为这样才让儿子无法喜欢上正常的女性,而她那个混球前任的种种恶行也让里维没办法打从心里接受男性,所以她的宝贝儿子才会喜欢上那种不男不女的家伙。
看着母亲摀着脸崩溃大哭,里维起身走到母亲身後抱住对方,「你们真奇怪,明明错的不是你们却老赶着说抱歉。」
「对不起,都是妈妈害了你」库谢尔哽咽着责怪自己当初的决定才造成一系列的错误。
里维像拍抚儿童般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你没有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是世界最棒的母亲,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因为我不正是那个最好的证明吗?」
库谢尔抽着鼻子仰起脸,里维朝他露出淡淡的笑意,轻眨了下眼,肯定着对方。库谢尔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许久,像是终於释然的用布满泪水的脸挤出一个好看的表情,她用手抹了把脸,回抱住她的孩子。
她想或许自己所有的苦难换来的幸福就是诞下这麽一个小天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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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谢尔这周要到外地工作,肯尼也被调至其他城市协助调查一启谋杀大案,因为里维的独立自主,两位长辈很放心让他独自在家,只是拜托周遭的邻居帮忙照顾一二。
这天里维下课後就到回家途中会经过的超市采买这几天的食材,他推着推车刚经过摆放洗洁用品的那一列走道时,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里维停在走道口望着那个正站在架子前挑选洗洁剂的人,那个人戴着鸭舌帽,身穿常见的蓝白条纹衬衫和牛仔裤,这种摆在大街上都普通到不会让人特意分出视线的日常男性装束,里维却因为对方微微侧着的头和两脚脚尖相对而呈现的内八站姿驻足。
光论身材,这个人高挑的身形一看就是一位男性,可里维却觉得处处都是不和谐。
里维推着推车靠近,那个人正在研究手中拿着的洗洁剂,他十分认真的看着瓶上的说明,以至於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里维在距离那个人约莫两米处停下,他仰起头,视线在对方身上巡梭了一圈後,不带一丝犹豫的开口叫唤道:「仙杜瑞拉小姐。」
这几个字像是定身的咒语让那个人全身僵直,一抹蓝色从那人帽下的阴影闪过後又飞快的隐藏起来,里维听到那个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他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那个人转向另一个方向就走,脚步快的像是要奔跑起来。
里维看着对方在几步後拐了一下,他连忙上前想扶,但那个人踉跄了几步後又跨着大步要远离。
「仙杜瑞拉小姐,我能去你家吃饭吗?我的家人都出门工作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里维跟在那人身後亦步亦趋着,好似不明白对方同等逃跑的举动。
因为里维的这句话,那个人终於放慢的脚步,他向前又走了几步後就站在原地。
那个人正是艾尔文,只不过如今的她剪去了那一头金色长发,换上了"正常"男人应该穿着的服饰,使劲的抬着头、挺着胸,努力扮演,不、是回归一个正常人该有模的样,但她万万没想到平日傍晚该去图书馆的里维会出现在超市,更没有想到明明自己已经戴着帽子和口罩了,竟还会被里维那麽轻易的认出。
在听到里维的声音时,艾尔文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她害怕里维若是再与自己牵扯上,会像上次一样遭遇危险,所以才和对方保持距离,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对於这样的不期而遇却满怀喜悦,她甚至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里维和他说说话,也想向里维道歉自己没有回应他的讯息。
相互矛盾的想法在里维说出要到她家时,艾尔文终於像是寻到了藉口,就算自己现在走了,里维也知道她住在哪,那何必白费力气呢?
艾尔文如此说服着自己。
见艾尔文不再跑动,里维以为这是对方同意的意思,他回过头将自己的推车推过来与艾尔文并行。
许久未见,里维难掩见到对方的开心,嘴角上扬至他平时少达到的高度。他一改平时的淡然,热情的询问艾尔文今晚想吃什麽,言语间透露出自己的厨艺还不错的优点。
即便里维相较同龄的孩子成熟,他终究还是个春心萌动的少年,在心仪的人面前,他彷佛像开屏的孔雀般,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以赢得芳心。
这些日子里好不容易收整好心绪的的艾尔文被再次闯入的里维打乱,她垂下视线悄悄看向自己身侧的少年,对方外显的快乐与她关在内心里的真实情绪产生了共鸣,让她这单薄的肉体再也无法束缚。
艾尔文紧抿的双唇终究为少年开启,在里维问他喜欢吃什麽的时候,她回答他甜甜圈。
「原来你喜欢吃甜食啊?那我们去选几个吧!」
他们两人走到了烘焙区,艾尔文挑选了沾有草莓可可酱的甜甜圈,里维夹起甜甜圈,笑说这一顶粉红色的皇冠很适合艾尔文。
短暂的融洽之後,罪恶感再度返场,它裹挟着艾尔文的理智,让其无法再继续随心所欲,只能沉默地跟在少年身边走回自己的租屋。
里维不清楚为何几分钟前还与自己说笑的艾尔文突然安静下来,只当是对方累了,体贴的将说话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直到里维走进房门,屋内巨大的变化让敏锐的里维飞快的意识到什麽。
本就狭窄的空间现在却显得空旷,第一次进来时看到堆满高跟鞋的玄关如今只剩下一双艾尔文刚进门脱下的球鞋。往内望去就看到了一张床,床上只一块像是临时舖上的薄床单,原本粉红色系的床包已经不在了。床边的梳妆台上已经没有了瓶瓶罐罐,只有台面上几个深深浅浅的印子证明它们曾经摆在那处。
里维险些认不出这里是哪,要不是艾尔文拿着钥匙打开门走进来,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走错了房。
衣柜旁边摆着几个箱子和袋子,里维能猜出这些容器里装载的是原本摆在柜子里的东西,他先是将手中的提袋放下,将艾尔文买的清洁剂拿出来摆到桌上,「仙杜瑞拉小姐是在打扫房间吗?」
结合以上总总,里维提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艾尔文眼眸一颤,有些心虚的转过脸,她点着头,选择不说出自己为何收拾东西的真正理由,反正今天过後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她又何必徒增对方烦恼呢?
「怪不得,先把东西收拾好在重新整理也是很好的方式,要不然有些被挡住的角落可能会被忽略呢」里维提起自己打扫家里时也会这样,然後说自己也来帮忙。
原本是来吃晚餐的少年突然动起手要打扫房子,艾尔文骑虎难下的跟着里维将用沾有清洁剂的抹布擦拭柜子、地板和其余家具。
里维的动作非常熟练,擦拭完後就自告奋勇的要帮艾尔文物归原位,他走向其中一个袋子,礼貌性的问自己能不能打开。
「嗯」艾尔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里维,有些为难的应了一声。
里维蹲在地上叠放在袋子里的衣裳慢慢取出来,他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抬起头,「是因为这样,仙杜瑞拉小姐才不得以穿上自己不喜欢的衣服吗?」
艾尔文先是一顿,随後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她快速地眨着眼,本想要说出些反驳的话却在里维将一件红色的裙子在空中摊开後哑了声。
「仙杜瑞拉小姐的皮肤那麽白,穿着这一件裙子肯定很好看。」里维突然有些腼腆的开口问艾尔文能不能穿上这件裙子,他用一副如同小动物般"拜托"的眼神望向艾尔文,然後将裙子递上去。
面对这一个与她幻想世界中的王子有着相同面孔、相同名字的少年,艾尔文怎麽可能拒绝对方呢?
可是一股幽幽的凉意从她皮下窜上,艾尔文背脊一麻,抖着手去接对方手上的东西,思绪随着回到自己手上的裙子回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