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微沉:“萧娘子似乎很想去?方山?”
这是萧沁瓷第二次提及要去?方山妙音观修行,前次在太后的永安殿像是顺水推舟的提及,这次又像是故意赌气的言语,只是皇帝听她反复提了这两次,难免在心中?猜测她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到底是真?心想去?还是以退为进?皇帝制衡权术,不必刻意去?猜,朝臣与宫人的心思便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但萧沁瓷是个捉摸不透、反复无常的人,她能演、会演,也一直在演,她的心思藏在重重迷雾后,拨云不一定能见日,也可能是苍茫深邃的青空。
萧沁瓷道:“对先帝旧人而言,方山才是应去?之地。我早就该去?方山了,不过是因着太后娘娘偏爱和宫人的疏忽,才没有让我从太极宫中?搬走。”
“先帝旧人?”皇帝问,“萧娘子竟也以先帝旧人的身份自居吗?”
“我是先帝亲封的玉真?夫人,自然是平宗皇帝时期的旧人。”
阖宫内外都曾对一件事好奇过,但又没那么?好奇。萧沁瓷是十六岁的时候被平宗亲自下令让她出家做女冠的,可萧沁瓷出家之后又不许她出宫别居,反而是让她在宫内清修,并且宫里曾传出闲言,说是平宗时常召萧沁瓷前往清凉殿饮酒作乐,萧沁瓷名为女冠实为先帝禁脔。
就连太后亦曾委婉问及,她不在意平宗如何看待萧沁瓷,这个传言反而让她的野心又死?灰复燃起来。
可惜让苏太后失望了。
平宗并不喜欢萧沁瓷,甚至会隐隐畏惧见到她,所以只让她隔帘抚琴,而萧沁瓷对此中?缘由再明白不过。
而苏太后并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
他们曾在清凉殿隔着重帘相对而坐,彼时的萧沁瓷同殿中?的歌姬舞伎并无二致,皇帝应当会瞧不上她的。
萧沁瓷了解男人的庸俗、自负、还有好胜心,以及这世间男子都会有的通病,他们可以允许自己三妻四妾、见异思迁,却?要求喜欢的女人既能风情万种,又最好冰清玉洁,她并不奢望皇帝能免俗,但萧沁瓷也决不会惯着他。
虚情假意是长久不了的,单薄低调的性情也会很快让人厌倦,萧沁瓷的过往是她不能藏住的隐患,得时时刻刻地提醒皇帝。皇帝不是觉得太极宫中?一切为他所有,萧沁瓷也在其中?吗,那就明明白白告诉他,在他之前,太极宫还曾有过另一个主人。
萧沁瓷那时为平宗祈福修道,为平宗抚琴,她是平宗言语间就能转赠给皇帝的美人,她的聪慧和骄傲在权势面?前一无是处,而那时的皇帝也得对平宗俯首称臣。
今上已是天子,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觉得难堪,除了他已不能追回的过往。
萧沁瓷在故意刺痛他,也在提醒他:皇帝直言心爱的这个女子并不是如他想象中?那般完美无瑕。
但皇帝比她记得更清楚。
皇帝淡淡道:“那照你这样说,这阖宫也没有新人了。”
他御极之后没有采选,这太极宫一千三百余座宫室,里头的人都是从平宗朝伺候下来的,说是平宗时期的旧人也没什么?不妥,连皇帝自己也曾是平宗的臣子。
“萧娘子,你既已出了家,就不再受红尘俗世牵绊,朕看你却?时常将?尊卑有别放在嘴边,看来你也不是全然的世外之人,去?方山修行也是无益。”
萧沁瓷反驳:“正因俗世多纷扰,贫道才应该远离尘世,去?寻一清静地修道,以求早日参悟得道。”
萧沁瓷于修道一途上并无天赋,也没那个心思,她从始至终只将?自己的女冠身份当作一项不得不应付的差事,也是时候让皇帝一点点看出来她的敷衍了事。
皇帝冷笑一声,失了和她再周旋的耐心:“萧娘子,若是真?心求道,便是身处红尘俗世也能不被外力相扰,你如今觉得宫里不清静,只因你心中?未净。”
皇帝不信萧沁瓷是真?心要去?方山修道,放在清虚观中?那本风物?杂记上留有萧沁瓷仔细的批注,一旁的道经却?干干净净,这样年?轻鲜活的姑娘能压抑自己长伴青灯,却?难免在读物?上泄了端倪,萧沁瓷要去?方山,不过是想躲开?他罢了。
他却?想不明白,萧沁瓷为何想要避开?他。萧沁瓷并非无欲无求,她也有对权势和自由的渴望。若说是为了身份问题,皇帝自然会帮她料理清楚,若是觉得他不好,可萧沁瓷即便还俗嫁人也不会寻到比他更好的男子。他能对萧沁瓷好,让她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非要说缺点,皇帝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比她年?长许多这点,但也不过十余岁而已,他保养得当,万不至于让萧沁瓷排斥至此。
萧沁瓷不是会靠情爱过活的女子,她天然的知道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条路,皇帝的恩宠虽说是把双刃剑,但只要她不将?刀锋对准自己,就永远不会受伤。
萧沁瓷硬声道:“贫道当然不如陛下道心稳固。”
她故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语气,皇帝今日所做种种如何能称得上道心稳固。从前朝臣宫人都认为修道只是皇帝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的举动,但他登基之后搬到西苑仍旧是日夜勤勉,倒真?像是一心向道的模样,他不近女色、少沾荤腥,便连酒水也只在年?节臣工祝酒时略碰一碰,也不曾大肆求仙问道、修建宫室,他在君王的位置上称得上英明,便连私人的德行也无可指摘,实在算得上修道有成。
只是近日来的桩桩件件,却?同皇帝平日行事大相径庭。
皇帝显然也不会觉得萧沁瓷是诚心之言,不过是意有所指。他默了一瞬,道:“萧娘子何必讥讽朕,朕若当真?道心稳固,今夜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皇帝惯来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只在萧沁瓷的事上迂回婉转了许多,这样迂回的话远比他剖白心迹来得动人。
许是皇帝平日的表现太过冷酷强势,先前那番直言除了让萧沁瓷心生?震惊之外也没落到实处,反而是让萧沁瓷觉得如此轻易就能将?“心爱”二字脱口而出,皇帝对她的心意只怕也是喜居多,而爱没有几分。
但此时皇帝平平无奇地说出这句话,话中?颇有几分自嘲,在暗夜里陡然褪去?了他高高在上的面?具,让萧沁瓷窥见了他内里的柔软落寞。
但皇帝会对她心软,萧沁瓷可断不会因被他的话触动心迹便生?出柔软情思来。
“陛下道心不稳,更应该潜心修道才是,多年?修行不可毁于一旦。”萧沁瓷轻描淡写道,并不肯承认皇帝道心不稳是因着她。
退让
世人皆如此?, 男子的过错最后都要归因到女子身上,历代诸多沉迷美色的君主,除非亡国祸朝, 史书上也不过一笔带过,但于那个叫君王留心的美人却是多有口诛笔伐。
皇帝自己被萧沁瓷诱惑是他本身道?心不坚, 他若是没有那个心思,萧沁瓷便是手段再了得也无济于事,她可?不想到最后背上引诱天子的罪名。
皇帝想要她,只能自己来抢。
“萧娘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如今也承认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谈不上有什么修行。”皇帝面?容温和,隐带自嘲。
槅门外?传来三声轻叩,梁安领着?兰心姑姑到了, 跪在殿外?向皇帝请安, 莲纹盘上放置着?一身干净衣物,身后还跟着?来送药的内侍。
“进来吧。”
梁安带着?人恭恭敬敬地进来, 眼神并不往前头飘,倒是兰心姑姑没克制住自己?,乍然见萧沁瓷倚在榻上, 而皇帝坐在她身侧的亲密情态, 没控制住自己?在一瞬间流露出?异样。
萧沁瓷一直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此?时当?然也看见了, 她只装作?不知。兰心姑姑是太后的人, 她也需要在身边放一个太后的耳报神,好将西?苑种?种?传到太后身边去, 许多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朕让你去找身干净衣物来,怎么这么慢?”皇帝看了一眼端着?托盘的兰心姑姑, 上头的衣物一看就是萧沁瓷自己?的,倒是还算贴心,鞋袜也一并寻了簇新的。
梁安赔着?笑,并不算惶恐:“西?苑没有女子的衣物,奴婢只好等萧娘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将娘子的东西?都收拾来了才去寻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