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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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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洸的目光凝于陆昭的眉宇之间。他自是好藏家,因此好眼光、好耐心以及出手的好时机,缺一不可。若非如此,便不足以匹配眼前珍宝之价值。她由他悉心挑选,如今,他蛰伏已久,她积厚成器。凉王反叛,关陇世族倾出三辅,奔赴战场,而他也手握兵权,自此,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自当人尽其用,琴已调弦,曲已谱就,只待她于刀光剑影上再度而舞。

“找出他们……”元洸缓缓低首,闭上眼睛,在陆昭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语气极尽温柔,“让他们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短暂的温存之后,那双手连同颜色妖娆的衣袂渐渐离开。“我派人送你归家。五日后会有人带你进宫。”元洸的背影翕动,恍如一片柔脆的羽毛,“入侍太后,备选女侍中。”

赴宴

青灰色的砖瓦配上漆黑色的大门, 再加上重重羽林侍卫,这便是陆昭回到家时见到的场景。氅衣被风拉扯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陆昭除去罩帽, 黑发有如乌云,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 侍卫们并不拦她, 反而让出一条道路。

陆昭舒了一口气,看来元洸确实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向外透露过一丝一毫。

“娘子,是娘子回来了!”雾汐的声音让陆昭真正有了回到家的感觉。

“娘子怎么穿得这样少?这伤又是如何弄得?”

“无妨。”陆昭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家里人都安好?”

“都好。”雾汐一边招呼人去取衣服炭盆,一边扶着陆昭进了府门, “娘子……”

“父亲母亲呢?二兄呢?”

“刚被宣去宫里了。” 雾汐有些着急,“娘子……”

陆昭忽然抬手, 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神情颇是淡漠, 良久方道:“云岫的身份,如今仍是在籍宫女, 她不见了, 宫里人会找她。”

雾汐连忙捂了嘴。这些日子以来,云岫忽然失踪,国公府已经四下派人寻找。她与云岫也是年少相伴, 自然比旁人更心急些。然而这份心急也只能悄悄压下,因为当年陆昭派云岫携玉玺去驿馆,之后便走了刘炳的门路, 在宫内以宫女的身份暂居。如今国公府到处都是绣衣御史属的人, 一旦她表现出与云岫有旧识,一定会被人怀疑。

然而刚刚她见到陆昭, 那份担心便有些压抑不住,向她告知这一事情的同时,也是对双方共同旧友的遭难表达一种倾诉。但陆昭远比她更要清醒克制,并未因环境的突然改变而有丝毫的松懈。雾汐猛然惊醒,理了理思绪,将神色恢复如常,而后随陆昭走入房间。

今日是又一次阖宫宴饮,自凉州宣布暂时停战后,各地的捷报终于有时间被文吏们撰写成文,投入长安。因此,这几日的庆功宴也颇多。

陆昭沐浴完毕后,疲惫地走至桌案前,一边将尚还潮湿的头发披在肩头的帛布上,一边取出之前收存的红泥封口、落款是京兆立券的信。崇仁坊的宅邸自经由陆冲之手贩卖出去后,她并未留意其买家。但经此事之后,陆昭还是想看一看立券上购买者的名字。

虽然元洸说这间宅子是由他购买,但他身为藩王,即便不顾王法愿意购买,但经手此事的是陆冲,以其素养,还不至于将私售藩王宅邸的把柄拦在自己的身上。而能替元洸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想必是其亲信中的亲信。

指甲划过红泥封口,立券上,一个名字赫然映入眼帘——王叡。

对于当年俞氏一族侵占皇陵一案,陆昭略有耳闻,尽管外界猜测俞氏一族是遭了魏帝的清算,但她本身对此并不认同。俞氏乃齐国旧族,先帝时期随旧姓西迁来到关中,就地扎根,族人多有出仕。而当年魏帝由世家拥护上位,本身并不具有执政之资,也没有能力清算世家。而俞氏作为魏帝的戚族,在形势与实力上都可以对关陇世家做出制衡。

对于俞氏之死,自然是谁获利最大,谁就是主谋。当年薛、贺两家把控朝纲以及关中舆论,想要让人相信皇帝为铲除遗族旧姓而隐诛俞氏,并不困难。铲除俞氏后,中枢与地方上的压力皆会有所减轻,最终结果当然是关陇世家获利最大。

当年元洸年纪小,历世浅,为此言所惑不足为奇。如今经历了吴国质子生涯的历练,再看透这一切也就不难了。

以当前形势来看,元洸手握长安一门,又得魏帝的信重。这意味着他不仅可以通过总览东门所过的所有地方信件,获得第一手信息,还可以借此阻断一部分通信往来。而掌握着兵权,一是可以用治安之名,来扫除长安城东关陇世家们的眼线与绣衣属的眼线,二是可以借此提拔底层军官,从而产生出忠于自己的军功嫡系。

以陆昭来看,光这一份资源,就足以打造一个拢括长安东区的封闭势力网。更不要说一旦发生宫变,这一批有着武装的精兵可以直入宫门,从而争夺禁中的话语权。

而王叡又与元洸有所勾连,不管是否是烧冷灶的心态,还是因为关陇常年把持中枢给汉中王氏造成了不满,如今都与元洸有了共同的利益诉求。

陆昭镇定地将京兆立券的信再度收好,此局最终的全貌她已窥得。元洸已联络汉中方镇,把控长安东区与部分禁军力量,外加其封国援兵已经进驻洛阳,这次是要一尽全力,为母亲复仇,与关陇世家掰腕了。

陆昭笑了笑,她已在浪潮之高,既如此,她又何妨将长安的春风一揽,赴这一场群雄的盛宴。

此时的元澈,亦远在陇山之高。他透过窗,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明月。十五月圆,薄云划过冰轮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清冽而圆融的寒光一视同仁地看顾着丘山与草芥,衰荣与浮沉。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任月光洒染其上,仿佛如此便触碰到了永恒。这一刻,他似乎有一种错觉,与历法无关,与天象无关,更与君王得道失德亦无关,月亮本身既是圆全。而那些阴晴,不过是光与影的变幻,人心得意与失意的写照。

是自己多事了。元澈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物是人非的房间,最终将留在桌子上的那枚血玉镯,永远封存在了屋内。他另有一番功业,待他去闯荡。

清晨湿薄的云气将日华拨乱,元洸走在向保太后请晨安的路上,便在这片日光中驻足,看了看母亲曾经一时荣极,一时衰落的地方。

清凉殿,曾是他母妃的居所,母妃死后,他在那里又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人们皆道清凉殿是阖宫最清凉之所在,却不知冬天的时候,此处最为萧索孤寂。他也不必再穿霓霞绮丽的衣裳,扮演受尽宠爱的五皇子。凛冬来临,最暖不过一件皮裘罢了。

倒是那些浣洗衣物的宫女们时常在墙角处议论,曾经的俞夫人如何的风姿绰约,哪日陛下又赏了名器珍玩。可是到头来,物是人非。侵占皇陵一案,是有人陷害,父皇英睿,不是看不出来。他从前以为,这仅仅是这个帝王的心胸,并未那样宽宏而已。而如今他亦深知,在层层殿宇的包裹下,各个势力的围困中,作为君王的个体,是多么渺小而无力。

自前朝国祚衰亡,末代皇帝无一善终,血腥与暴力的清洗,是这个时代最终的底色。将他呼之欲出的是皇帝本人,但执刑者仍是一个又一个的世家。他们不觉疲倦地捕杀异己,最终有人登堂入室,有人沦落尘泥。他的母族,一个曾经势固根深的大国遗族,注定不能幸免。他的母亲,则作为斩断根茎,孤立皇室的一件牺牲品,然后享受史书中的寥寥三字作为结语。

“以忧殁。”

祸患之后,便是辽海愁云,齐蝉遗恨。母亲病逝,哀悼的泪水尚未拭干,他便被塞进另一重锦衣华服之中,陪着他的父皇,唱念做打,一个演重情重义,一个扮无双孝悌。长安本身就是最大的瓦市,而宫中则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戏子。只是关陇世家的面前,他的父皇不可以唱“人祸使然”,况且红颜若非祸水,则必须薄命。父皇自己唱,也逼着他唱。

渐渐地,他感到厌倦,于是他开始毁僧谤道,藐权蔑贵,再试着尝试戳穿一些人,撕掉他们的面具,让他们身名俱败。偶尔,他也会用他们的做派来达到目的,摧折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这让他感到无比快乐。他越来越喜欢真实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许多东西的真实之后,厌倦也来的同样快。

莫名地,元洸想到了陆昭,无疑,她是那些人之中的登峰造极者,虚伪善变,淡漠无情。可她又是不同的,具体为什么不同,元洸也说不上来。

在他即将出质的那一天,刘炳把他引至清凉殿的西廊下,他的父皇就坐在那,斜靠在卧榻上,旁边是一尊狻猊香炉。他行了礼,他的父亲只是虚抬了抬手,望着屋檐角处滴水的铁马出神。

元洸也不做声,见旁边的雨过天晴色的定窑香合半掩着,便取了银勺,舀出一些细腻如脂的蜜色香膏,滴融在香炉内的隔片上。待轻烟袅袅时,魏帝指着近处的一株桃木,开口道:“这原来栽的是一株海棠呢。”

元洸不应话,垂眼看去,只觉一片枯枝干藤上,雪光刺目。海棠无香,因此他的母妃要日日拿香熏它,那般费力,也不见效验。

父皇将玉鸦钗放到他的手心里,话语简短而有力:“带着它,去吴国吧。”

那时候,他一度憎恶父皇的无情。而今时今日,他终于知道,由于自己当年窜动乌台翻查此事,已经触及关陇世家的底线。他与那个被早早丢在江洲的兄长一样,因群狼环伺的虎父已无力再保护他的幼崽,他要把他们丢出去,丢得远远的。若上天眷顾,捡一条命回来。

怔忡的目光收回,元洸重新理正了青纮与冠冕,抚平了衣袍上那些不易察觉的折痕,最后调整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走吧,去长乐宫。”

品花

元洸面见保太后的时候, 保太后正看着宫人们将春季新培的花朵搬进搬出,而丞相贺祎亲自陪同在侧。他虽已为三公之首,但自其出仕, 所仰赖的仍是自己姑姑的威惠。因此,即便是挑选花卉这样的琐事, 他也是能陪同便尽量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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