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2 / 2)
陆昭也就起身,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先前薛贵嫔曾告诉我,我并不是喜
欢孩子那一类人。我也有机会、有能力,来避免生下这个孩子,在此之前我也是这样做的。但我决定将这个生命带到世上,是我发现此间无限盛景,可堪玩赏,无际天云,可供驰骋,世道日新日益,不妨游戏此间。”
陆冲的目光闪过一丝落寞:“既这么说,多少也是为了他了。”
陆昭没有接话。
“阿兄可以摸一摸他吗?”陆冲望着陆昭的孕肚问。
陆昭点点头。
陆冲便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耳语一般道:“你是公主吧。若是公主,舅舅保你一世平安荣华。”
砰!
大殿后忽有碰撞窗板的声音,随后是一声惨叫以及侍卫呼喊的声音。片刻后,两个和尚被押入殿中。
雾汐禀报道:“方才这两人鬼鬼祟祟,直往殿中跑,婢子这才命侍卫拿了人。”
陆昭看了二人一眼:“听到了多少?”
“没听到多少。”两人跪在地上,只是颤抖,最后挤出了几句,“没听到。”
“弘农人?听着声音也不太像会诵经的和尚。”陆昭听口音皱了皱眉,随后淡漠道,“擅闯御前杖八十,禁中偷听杖四十,一共一百二十杖,行刑吧。”
一百二十杖,已是必死。
两人哭着喊冤,便被侍卫拖了出去。
“放了他们,就是荆扬军镇彻底撕破脸。杀了他们,陛下便只疑我家。”自然,还有和沙门关系继续恶化,陆昭望着殿门,干笑一声,“这次是你猜对了,徐宁。”
元澈终于在正殿见了徐宁。徐宁便将今日前往金墉城行台一事一一禀报,眉目中闪过一丝忧虑:“行台顽固如此,若陛下南征,臣实在不知将何以继,恐误大业。”
元澈却道:“行台台首,朕有心属,只是如今不宜外宣。况且此番陆归出镇荆州南阳、镇东将军吴玥守豫州,洛阳有卿,不至于此。倒是有一件事,皇后先前自请回长安,十月份皇后生产,届时只怕难行,朕即将南征,护送皇后返回西京,日后还要劳烦徐卿调度。”
徐宁神情则颇为凝重,思索稍后才开口道:“陛下既要南征,洛阳兵力只怕有所不足。先前镇东将军曾挟一千长安士卒参加封禅,如今又要接掌豫州,司州军也将脱离。如此,何不让这些军队暂充宿卫?”
徐宁虽然建议接手吴玥这部分士卒,但内心也是极为警惕。最常规的做法就是将军队重新打散隔离,逐一审查之后再将其纳入宿卫之中。如此,即便吴玥在军队动了什么手脚,也能最大程度地清洗掉。
“既要充宿卫,便免不了清查,那一千禁军出身的人也便罢了,本是自己人。”元澈沉吟着,“倒是原镇东将军府人,多是世族子弟,此番东巡,也算有功无过。若大肆盘查,难免不心生不满,于你立足于洛阳,也不是好事。”
“是!”徐宁闻言,虽对于不能大榄军权而略感遗憾,但也暗自欣喜。皇帝愿意将他留在洛阳,至少这个行台台首的位子有了很大希望。
君臣二人又稍叙一会,待徐宁告退后,元澈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神情不乏凝重。
傍晚时分,元澈仍在批阅奏章。周恢走上前来,低声耳语道:“听说皇后今天杀了两个和尚。”
难渡
皇后杖刑至两沙门暴毙一事顷刻被各方知晓, 然而传播范围却仅仅在零星官员之间。僧曹的设立骤然了无讯息,大部分人都意识到这是中枢叫停的前兆,因此也不热衷于去打什么抱不平。但此事一旦过江, 便被大肆宣扬,尤其在扬州一带流传更甚。
由于陆归仍未寻到, 苏瀛也不敢轻易离开建邺。此时, 都督府内的一座阁楼中,一名年轻儒将端坐席上,此人乃是都督扬州、江州诸军事的苏瀛。而坐在其对面宽袍缓带的年轻人, 则是刚刚从洛阳归来的虞槐序。
江东执政本土化乃是当时征服吴土后的权宜之计,吴国本地门户在苏瀛的执政下, 也不乏内斗。其中,与陆氏交好并有心向北用事的顾家、朱家、沈家等世族, 自成一体,而虞氏等人多依附州郡。苏瀛通过借力打力, 平衡各方,总算在扬州取得可观的局面。
此时, 苏瀛望着对面为自己效力已久的后生, 神情也颇为淡漠,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能得见徐散骑,也算是意外收获。然而如今扬州局势紧张, 擅自联络中枢重臣,若被外人得知,难免弹劾。若使物议沸腾, 统将徒生嫌隙, 那就真是我这个刺史之过了。先前一直将你安置在城外,也实在事关大局, 希望你不要介怀。”
虞槐序见苏瀛对自己取得的这番成果并不满意,反倒有些指责的意味,有些不安道:“卑职明白刺史忧虑,臣与陈留王氏关系恶劣,更不为荆州所容。只是臣既出功臣之门,也当为父亲全一忠烈家声,怎能见陆氏有悖逆之迹而闭口不言?此中原委,唯有面陈都督,方能安心。”
苏瀛却抬手一止,道:“陆氏有悖逆之迹?你可有证据。”
虞槐序道:“皇后曾与陆别驾密谋于室,恰逢有二人撞见,俱被杖杀。而镇东将军吴玥,本应还都,归还州府兵马,再任豫州,如今却未轻动,缕诏不归。”
讲至此处,苏瀛的神情已经不乏凝重:“难道陆氏还要联合豫州,谋夺我扬州?”
“不然陆归何以诈隐,至今不出?”虞槐序见苏瀛仍十分淡定,于是情急道,“刺史一向秉国为公,又得圣眷,沉浸江、扬日久,实不知洛阳凶险。刺史或不想与陆家见恶,避免兵戎相见,然而陆氏所谋乃是易鼎,又怎会念刺史这一份胸襟。如今江州不乏陆氏封地,豫州又早已与行台媾和,扬州早已成孤势,刺史此番乃是居于险地啊!”
苏瀛闻言却干笑两声:“我坐居大江,执掌两州,兵马骁勇,悍拒疆场。司州陛下亦非孤立,南征大军六万,已下陇过关。陆氏名门贵戚,此事涉及谋反,干系甚大,槐序你或许此番受惊,听信旁人危言,不若先行归家将养,不要做无谓之忧。”
“可是镇东吴玥已被任为豫州刺史!”虞槐序道,“况且陆氏密室之谋,谁又能知?湓口乃江豫重要门户,对冲荆扬,陆冲当朝陈词,不宜驻军湓口,遂有陆归出镇荆州、吴玥出镇豫州之事。刺史,宜作深思啊!”
苏瀛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陡然大变,将从席上跃起。他有些不大相信地看向虞槐序,内心却已经有所动摇:“此为机要,朝廷尚未出诏,你怎得知?况且朝廷若对豫州有所安排,也应通知我……”
虞槐序沉声道:“先前陆冲御前妖言,恐已使陛下疑心刺史谋虑豫州。而王氏为一己门户之私,也不愿我等陈兵湓口,逼迫武昌。吴玥出镇一事,也是徐散骑告我,让我等早做准备。”
“不必再说。”苏瀛深吸一口气,内心不乏阴郁。
江州与豫州乃是处理荆扬问题的重要地域。长江上下游的冲突,荆州与扬州的对峙,统统在江豫体现。
东晋时期,大江上下游门阀势力平衡的局面被桓温破坏后,终于在孝武帝太元二年,以谢安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总摄下游,桓冲都督荆江梁益实现上下游的平衡。后期桓冲退出执政重心,为了保持上下游的平衡,便由与谯国龙亢桓氏无关的谯国铚县桓伊进都督豫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每每荆扬对峙,多有某种势力或居江州,或处豫州,居间桓冲。
如今局面,与当时大体一致,荆、江羁縻比江、扬羁縻更深,因此居间缓冲势力应在豫州,使得两镇双方得以放心,能够用兵于荆襄战场和寻阳战场。这对于共同伐楚无疑是有利的。
他作为两州刺史,却在事先没有被商量、沟通,说明在洛阳他也是不被信任的。一旦陆家想要谋求扬州,洛阳一定会反应不及。当然,虞槐序能够得知此事,也是因为徐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徐散骑可有建议?”苏瀛明白,虞槐序能够拿到这个内部消息,徐宁一定是希望扬州能够做些什么。
虞槐序道:“陆归许久不出,无疑是要施压于刺史,此时必在扬州。假使刺史可控制陆归,营造一些不利舆论,徐散骑身在中枢,也好有所发挥,或可打消陛下使其出镇荆州之年,如此一来,吴镇东或可西行,让出豫州,以抒刺史困厄。”
沉吟良久,苏瀛方才慨然击案道:“王谦之愚蠢,却使我绝路至斯……罢了,你即刻与司马召集府兵,前往吴郡!”
洛阳宫佛堂内,玄能拆开了从凉州来的一封信件,看到署名后,目光一震,随后一种极不常见的温柔情感自目中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