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湖中琴声(1 / 2)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宛如轻风无声,却也有着极快的速度,无需多久,便已飞掠出城。
眼看即将追上前方那条劲装黑影,荆蔚却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暖风吹拂,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微波粼粼,银色明月略而一荡、应着水纹散了又聚,映在当中。也不知是否流连夜中月景,盗帅竟不再理会趁机逃离的男子,只是凝神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默默凝眉、若有所思。
“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
冰冷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河边传了过来,荆蔚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他面向来者满脸堆笑,言语中带了抹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的愉悦:“你来了?”
中原一点红没有回答,平静地重复:“楚留香,拔出剑来。”
身穿华衣的男子眨了眨眼,穿过一点红的左肩看向旁侧静湖,在水中映月那定了会会,继又移向高远星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面皮,神色竟有些迷惑惘然:“你确定,不是要我取下这张人皮面具?”
眼前的男人表情正经,却让一点红有种自己正被调戏的错觉。杀手愣了几秒,对脑海中冒出来的离奇想法颇为不屑。他杀人无数,只要给得起钱,无论男女老幼、正邪善恶均是一视同仁,绝不手软。面对一个冷血残忍、恶名昭彰的人,这个男人不怕不慌、不逃不骂,从没表现出半点厌恶嫌弃,甚至面露赞许欣赏、耐下性子和颜悦色?
直到现在,一点红依旧猜不透对方藏了什么心思。
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似找回了自己的嘴巴:“我要你脸上面具何用?”
“揭下人皮面具,剩下的当然就是我的真面目啊。”荆蔚答得理所当然:“说不定还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哦。”
一点红一时没有说话,他垂下视线默不吭声。而盗帅的嘴角则渐渐上扬,他没皮没脸地笑着,毫不介意那越发沉重冰冷的空气。
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慢吐出,杀手再次抬眼,冷声说道:“拔剑。”
荆蔚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叹息着说道:“江湖之中,妄图窥得‘盗帅’真容不计其数,你竟不欲一看?”
“有何可看,无非只是表面皮相罢了。”杀手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已确定对方是在戏弄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更何况,无论做何打扮,我都认得出你来。”
这回换楚香帅愣了,他呆呆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由接口:“何以见得?”
“凭我自己。”一点红答得极快,同时“噌”地拔出薄剑,一字一字地说道:“最后一次,楚留香,拔出你的剑来。”
荆蔚低下头,抬手摸了摸镶着玉石的腰间佩刀,缓缓出鞘。随后举在一点红的眉下眼前,淡淡开口:“这刀,你觉得如何?”
“廉价货色,装饰而已。”瞥了一眼,一点红淡淡回答。
盗帅满意地点了点头,没皮没脸地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你让我用这刀决斗,是否略显有失公平?”
“即便是一根头发,在楚留香的手里也成了最好的武器。”杀手红毫不动容:“更何况还是把刀。”
荆蔚没有反驳,眼里带了几分促狭的神色:“你既然一直想要杀我,又为何丢还那些金钱?”
“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罢了,杀你,不过为的我自己。”不懂变通的顽石回得毫无悬念。
意料之内的答案让盗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摊开双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起来:“我的魅力如此之大?”
“是。”杀手肯定地回答。
“只是在武学造诣上?”老变态再次发扬自己的龌龊风范,隐秘地调戏。
许是料不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中原一点红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回答。
欣赏着那冰块脸上的几丝裂纹,盗帅心里甚是满意。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面前杀手:“你明明知我从不杀人。”
一点红冷笑:“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荆蔚扬眉,收刀回鞘:“你就如此自信,能杀得了我?”
“只要我活着。”被盗帅的动作刺激了似的,杀手声音一厉,锐急的剑光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一刃破空、天地俱寂,荆蔚却像没事人似的,背着双手、躲也不躲。
直到剑尖在他咽喉半寸戛然停止,盗帅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眉眼平和、自若坦然,仿佛死亡对他而言不过小小游戏、无需动容。
一点红眼中闪过一瞬动摇,他将手中利刃向前推进半分,平直的薄剑再次顶向当初那致命的一点,不偏不倚、没差分毫。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杀手的声音仍然冰冷,却隐隐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荆蔚笑道:“正如我不愿与你动手,你亦同样不愿杀我。”
杀手闻言冷声嘲讽:“我一心杀你,怎会不愿?”
“那,如你所愿便是。”盗帅瞥过抵着自己颈项的长刃,满不在乎地捏了薄薄剑尖、略微向里施力:“只要轻轻一推,很简单、很容易。只是,你又能得到什么乐趣?我既绝不杀人,你又怎会有丝毫特殊?”
被人拖着拉向致命的寒锋突然颤抖了起来,细微却不容忽视。
好吧,他想起来了,中原一点红最为出名的一个情节就是“为了决斗而‘蓄意自杀’”。对此,荆蔚表示极度的无奈。他老人家怜香惜玉,可不愿看到佳人惨死跟前。
想死就不能换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么?——老变态老神在在地想着。
一点红的神色不再清冷,他呼吸略沉,就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你……心意已决!?”
“我只知道,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一次半途而废过。”盗帅自下而上扫过手中冷刃,剑气森寒,在银色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显锐利凛冽。
此世今生,自己使用刀剑的日子变得少之又少,倒有几分怀念。
“好,很好!”一点红厉声打断,他仰天长笑,却无一分快意愉悦。握剑的右手因为过度使力而骨节分明、青筋鼓起,他猛地回拉,却发现掌中武器直直平平,竟是未动丝毫!
荆蔚早有准备,在杀手发力的同时,指尖微微向内压按,硬是捏住了长剑。如此,便止了一点红回剑“自杀”的惊人举动。
“就算再怎么钟情,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于我吧?”盗帅低低笑着,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调笑。
杀手怔了怔,不再冰冷的表情变了又变,下刻竟沉身一记侧踢。这个动作干净利索,且用了十成十的劲力。
荆蔚“啧”了一声,他自不甘愿平白被人踢断腿骨,只能松了手中利刃、点地避开。
只是这一松一退,却让武器的控制权落回了物主的手中。
一点红剑锋突转,银光闪烁,锐利的尖端直刺自己脆弱的咽喉。依旧是那绝不浪费半点力气、精准狠辣的致命绝学。
老变态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扬袖支起一道劲风、将那凶器推了开去。
星空之下,冰冷的剑光划破长寂,起落之间,两道身形互相交叠,化作一影。一个抢剑不为夺命,一个护剑却为自杀。
本以为,将自己两辈子的经历写成,一定光怪陆离绝无仅有。如今认识此人,荆蔚不免有种爬出深井、得见青天的感悟——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相对一点红专心致志地凝神缠斗,老变态还能分出几分神来腹诽吐槽。两个都是擅用巧劲、速战速决的主,转瞬须臾,便已过了数十招。而在荆蔚看准机会,正欲伸手夺剑的刹那,湖上竟突然传来“铮”地一声。
琴声袅袅、如鸣佩环,初闻美妙优雅,实则含蕴着执迷怨恨。仿佛黑色的漩涡,蛮横霸道地将人拉入深渊底端、无法离去。
荆蔚上辈子的身世虽不太好,却有友人在侧、活的还算愉快。如今移魂转世,也算半个修炼成精的老妖怪,察觉曲中奥妙,自是立即静心敛神、没受半分影响。而将所有精力放在对手身上的一点红则不同,他经历凄苦,心中深藏抑郁不平。闻见琴音,只觉血气上涌,霎时满目鲜红,杀意丛生、竟似疯狂。
盗帅眉间紧皱,一连闪过十数道剑光。那样的急刺早已失了平日的巧妙冷静,既快又猛,每一剑都凶狠有力。许是因着琴声发疯癫狂,剑光在荆蔚的面前织成一片耀眼光幕,密密麻麻十分吓人。
再这样下去,这人必将伤了自己。
面对一个因失去理智而变得更加咄咄相逼的男子,老变态心怀感叹:“肌理之上偶得疤痕固然很是性感,但过多却未免暴殄天物。”
瞥了眼旁侧静湖,盗帅心下一定,随后腾身跃起、闪至一点红身后的时候竟抓了他的衣领。随后就是蹬地飞身,拽着杀手双双对对地坠入湖中。
落水的两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即便沉在水里一点红也不忘反手攻击、疯狂挣扎。荆蔚扣了他的手腕死死按压在后,却不敢轻率地封住穴道,以免紊乱的真气因为受阻而瞎冲乱撞。
对于自己“怜香惜玉”的美好品德,老变态表示万分满意。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制着杀手,彼此之间紧密贴合、没有空隙。光看姿势,一点红极像被人从后抱住,样子甚是亲昵。而荆蔚当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遇,他打着“阻止暴走”的名号,将杀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沉在湖里,两人的衣服均因浮力而松散开来,色字当头,猥琐老头悄悄探进男人的衣襟,心满意足地大摸特摸。
盗帅水性极好又能用皮肤呼吸,也不知是否禁欲过久,居然揩了老半天的油才愕然察觉,那个本应猛烈挣扎的男人竟早已安静了下来。一点红全身无力地软在楚留香怀里,后者心中大骇,连忙将人环在怀中、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
“喂!”一到外面,荆蔚连忙抬起杀手的肩膀,而后者只是无力地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竟连呼吸都没了。盗帅暗叫不好,飞一样地游回岸边,把一点红平放在地上。
杀手浑身湿透,黑色的衣袍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理。他双眼紧紧合着,面色青白得格外吓人。
罪魁祸首连忙换到旁侧,半跪在地嘀嘀咕咕:“不要怨老子啊,这是人工呼吸,是急救,是逼不得已。老子很正直的,千万别说老子趁机揩油,吃你豆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杀手的下巴,俯身凑向发紫的双唇吹入空气。荆蔚从未替人做过人工呼吸,理论知识倒还丰富,他动作熟练有条不紊,交错按压着一点红的胸腔。也许呛水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久,也许杀手阳寿未尽、功力深厚。轮番数次,便咳出污水歪头晕了过去。
将人抱起换了个干燥点的位置,荆蔚坐在树边暗自松了口气。一点红还没醒,盗帅抬头看看高处的枝桠,又低头瞧瞧两人湿嗒嗒的衣服,不冷不热的天气,轻风吹着隐隐发凉。他倒不担心什么吹风起凉,毕竟两人都还年轻又是练武的身子,强壮得很。
当然,某变态医术不精,无法断定这人是否身带旧伤恶疾。
决不能称之为正直的视线从杀手紧致的胸口爬向性感的锁骨,滑过线条硬朗的下巴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味道真是不错。”猥琐老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真心感叹。
琴声依旧,远望湖中一叶孤舟顺水漂流,盗帅凝眉看了会儿没有去追,只是沉沉一叹靠了回去。
没想到……竟会是他。
他这一生交了许多朋友,虽无法再像上辈子那样敞开心扉、全心相待,却也自认尽责尽力、无甚亏欠。这浑水淌得本不应该,却也无可奈何;正如那人未必愿意敌对相恨,却已狠心出手、借刀杀人。
而自己,对于危及自身的阴谋恶意,绝对不肯随意姑息。他不怕死,不在乎死,却不代表愿意躺上砧板、任人鱼肉。
沉沉闭上双眼,活了两世的男人不免有些疲惫。风势平缓,间或一下地吹着,直到衣服尽干,身边的人才低低“嗯”了一声,睁开眼睛。
闻得动静,盗帅转头笑道:“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陌生的面孔,杀手想也没想,本能地翻身退避。却不料体虚力乏,方一撑地便整个摔了回去。
荆蔚眼明手快地将人捞起,后觉不妥又不好抽回,只得讷讷空出位子让杀手靠在树上,没话找话地说道:“那琴声差点害你走火入魔,最好再休息一会。”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看了盗帅好一会儿,一扫方才的狼狈:“是你?”
此时荆蔚已除去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容颜,他笑了笑,肯定道:“是我。”
“为何救我?”杀手问道。他的声音哑得让人心颤,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似乎要将其看出孔来。
“为何不救?”盗帅眨眼反问,觉得有些好笑。
“我欲杀你!”杀手神色一戾,咬牙说道。
“可我不愿见到你死。”荆蔚笑应,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这下,一点红不说话了。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估计对方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荆蔚才站起身来,拍拍尘土。只可惜泥巴紧紧黏在衣服上面,怎么也弄不下去。
“你。”
还在为衣服报废而哀悼的男人听得呼声,疑惑抬头。杀手的面色依旧平静,眼神却不像方才那般冰冷:“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
盗帅一愣,看了回去。
“但你却并非如此。”杀手十分肯定。
“你”和“楚留香”?
荆蔚扬眉:“你认为我是假冒香帅的冒牌货?”要知道,最先一口咬定他是盗帅的,正是面前这人。
“不,你是楚留香。”世上除了盗帅楚留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轻功。
“在你看来楚留香杀了人,却悄悄伪装起来没被知道?”荆蔚想了一下,如此回答。只是这话怎么说得那样古怪?
“不,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杀手否认。
“……”
对于这个绕来绕去又绕去绕来的该死循环,老变态表示无语。他本能抗拒着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咳,所谓秘密并非用来被人看穿揭露,而是应该永远藏在心底不见天日才对。
荆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低哑结论:“你并非不杀人,而是不让自己去杀,因为你是盗帅……楚留香!”
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歧义直截了当,更无一丝回转的余地。
盗帅脚下一顿,缓缓转身。那双黑瞳正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绝未错过半点分毫。一夜三面,两次交手……这人便将自己看穿了吗?
荆蔚心里涩笑,或许方才就不该管他的闲事,应当将人丢到水里自生自灭才对。可离去之时却不由开口:“你若还不死心,他日可约再战。届时在下自会全力以赴……只是近日,最好不要接近于我。”
他惹的可不是什么小麻烦,自个儿倒霉倒霉也就算了,拖人下水未免太过缺德。
回到城里已是清晨,橘色的日阳尚不刺眼,清风微凉带着几丝初露的气息。街上已有稀疏的行人交错走动,大多为匆忙摆摊和赶着早集的男女。七拐八弯地转到快意堂,通报之后见了冷秋魂。毕竟不是张啸林的模样,盗帅佯装避人耳目,冷秋魂便机灵地在外人面前唤他一声赵二哥。
荆蔚暗暗好笑,若是从前,像冷秋魂这般敏锐机警、情报灵通的人才,他还是十分愿意收在身边帮忙做事的。这人野心不大,又爱势贪财、擅长衡量利弊,想要控制绝非难事。只是如今他孤身漂泊于异乡他世,无需再为组织留心人才、布局设想,这些习惯计较倒有些显得白费力气了。
两人屋内闲聊,多数是在交换彼此的情报,而从冷秋魂口中得到海南剑派天鹰子的下落,却在荆蔚的意料之外。
海南剑派的天鹰子,即是当日海上飘来那五具尸体中的第三具。不过几天,在这小小的济南城便聚满了与那事件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刻意?
告别了冷秋魂,荆蔚大步流星地朝城南的迎宾楼走去。他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的死活,却不愿难得的线索再次于眼皮底下白白错失。结果,好容易晃进天鹰子居住的跨院,对方却已出门去了。
侠盗、义盗、怪盗、江洋大盗,无论什么“盗”、“盗的什么”,对他而言都和触犯法律的“小偷”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眼中,作为一个小偷,就必须将“偷”的精神贯彻到底。
于是,他取下随身的铜丝,三两下便将构造简单的门锁打开了。
天鹰子的行李不多,荆蔚大致扫过便取了里头的黄绢经书。这卷经书藏在内衣里、用丝线缚住,显然被人视作宝贝。扯开丝线,某名牌大学前法律系博士抖落书中信件,毫无内疚地抽出内里的粉色信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封情书……而且是寄给出家人的情书。
盗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将信件摊了开来。信笺的折痕很深,想必被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依旧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此万分珍惜。
内容如下: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原来这不是一封情书,而是封看似婉转实则干脆的……拒绝信。——命犯女桃花的楚大元帅泪流满面,对此表示十分同情。如果天鹰子愿意还俗,他绝不介意分给他几个貌美佳人,来代替寄信的那位“灵素”姑娘,与之共度一生的。
或者说,一定要多带走些、最好全部带走!
没有搜出想要的东西,盗帅无奈地将包袱恢复原状,返回快意堂。许是觉得哪里不对,他走到一半竟又停了下来。犹豫几秒,便转身掉头向来处行了回去。既然来过一次,自无需再次向小二询问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跃入跨院,尚未落地便听得风声微动,一道黑影从另侧迅速窜离、几个起跃便没了踪影。
荆蔚起步欲追,后又想起当日海中所见情景,不由生生顿了脚步、回身踏进屋里。他见过不少死人,却没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这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士,宛如想着什么心事一般坐在窗边沏茶,他半抬着手,就连茶水没有倒出也依旧沉思、浑然不觉。
若非那刺鼻的血腥,就连荆蔚自己也一时无法察觉这人已然身死的事实。
一个名满海南的剑客,在被人不知不觉点了穴道之后再一剑穿胸?这干净利索的一击,甚至连他手中的茶壶都没有震落。
如此身手,呵……如此身手!
杨松、宋刚、天鹰子既均因留信而死,此物必然非同一般。若猜得无错,这信必有某些破绽,是关联整个事件的关键、突破现状的线索、也是重要证据。即使如此,盗帅四下查看了好半天,也愣是没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转了几圈,突然哭笑不得起来,自己这个上辈子的杀手、这辈子的小偷,竟和个刑警似的搜查办案?从违法者到执法者,还真是个质的飞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他可不是什么推理查案的料。
信,他当然见过……可惜是封情书。
等等,情书?
荆蔚神色一凝,连忙翻开天鹰子的行囊,只见其他东西均都还在,而那夹着信件的书卷却早已不翼而飞了。“灵素”这个名字,又转回了他的脑海。本以为,这一切不过围绕那人而已,却不知何时已经扩大到无法掌握的程度。这件事必然与那“灵素”有关,但又关联到什么程度?如果那个女子才是事件的中心,那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又想做些什么!?
他有许多设想可能,却无一能够与之对应,目前的线索是在太少了。
面对眼前的尸体,老变态低低一叹。内因就里他并无兴趣,但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又牵扯至深,有些事就……不能不管。
毕竟没有替人收尸的习惯,荆蔚抬步跃出独门跨院。他也不想打草惊蛇招人询问,更何况不久之后、那店小二也是会来的。
回到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已是正午时分。荆蔚在南馆门前犹豫了一下,便哭丧着脸钻进前方酒楼。
成全不了下边……就满足上边吧!——老变态在换了模子之后,几乎天天如此。
酒楼临街,盗帅叫了些精致酒菜,一边品尝一边依着窗栏向下看去。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不紧不慢的也有慌忙赶路的,各式各样景色万千。刚要收回视线,余光扫到几个牵马大汉正拥着一位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来。也不知是否性向问题,老变态历来不太爱记异性的名字相貌,而这个女子,却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虽然断袖断得厉害,但自认没得女性恐惧症。然而一个正经女人三更半夜地钻进自个房里,脱得一干二净这事……就算放到思想开放的现代,似乎也没怎么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