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2)
三千羽林军拱卫着皇帝銮仪及宗亲车架,仓皇出逃。跟随着南下军队、文武大臣一道逃窜的还有数不清的上京百姓,那些豪门望族、富家巨室、黔首庶民紧紧缀在皇家仪仗队的左右,宛如蝼蚁簇拥着蚁穴。
太原知府许子攸出城亲迎。
太原府守备充足,又有佳肴美酒奉上,顿时间那些自出生起就没破过一点油皮的王孙公子们纷纷缓下一口气。纵然太原的环境不比上京华美舒适,但他们都已恢复了乌衣门第、簪缨世胄应有的风度,在太原城中一掷千金起来。
此番南下虽仓促,但多年累积下来的世家贵族们总有些不可明说的底蕴,再加上这是跟着皇帝南下,虽实为逃亡,但名为“南狩”,既如此,总要摆些架子出来的。
这一到太原府便有守备军接应,中途又有各路封疆大吏纷纷举兵勤王,而他们大夏摄政王的嗣子兼亲侄儿又在南下队伍里,不少老臣都认为退至此地应当无恙了。甚至满怀希望地认为凭借虎贲军的威猛和温齐的赫赫名声,鞑靼蛮子迟早会被打个落花流水,狼狈地退出上京,重新将他们的都城还回来。
毕竟太原城内街头巷尾都有传言,道是温齐之弟,常年驻守北疆的温周温大将军已点兵布阵,选兵秣马,将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进京,与温齐所率虎贲军汇合,预备两面夹击,击退鞑靼人的攻势。
皇帝御驾入城休整一些时日后,太原知府许子攸于城中设宴,宴请皇帝及一干随行人等。
华滟也就是在这时,才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第93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3
南下至太原的途中, 一路都是急行军,风餐露宿,不敢有分毫停滞, 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一列鞑靼骑兵追上了。而这急行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华滟还是个病人,能分神照看华旻已是勉强,皇帝与她并不在同一车架上,且皇帝身边不论何时都少不了服侍的人,她便不曾在意。
这日知府设宴, 虽时局紧急, 但因援军消息城内外百姓信心大涨,许子攸便也顺水推舟顺应了民情,将原本的接风宴改作了预祝庆功宴, 另偕一道南下的大臣们和太原本地官员正式拜见皇帝。
华滟身为皇帝亲妹, 是诸位宗室中少有的几位血缘极近的皇亲之一,又有实权的驸马, 自然被安排到了上座。华旻陪侍她左右,温少雍则与其他守将、勋贵等坐在外间。
宴席开始,饶是外地兵祸连天,但太原城中仍是笙歌婉转, 步摇珠翠,腻鬟云染, 舞绽莲花。
期间觥筹交错敬过几轮酒, 不少人已喝得微醺。
华滟冷眼瞧见许子攸的妻弟脸色涨得通红, 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揽着美人,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半个肥壮的身体都压在瘦小的舞姬身上, 满脸迷醉之色,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就要给皇帝敬酒:“……陛下南狩至太原,实乃我太原百姓之幸呐!……陛下不若在此多幸驻些时日,待我等、我等……嗝儿~嗝儿~”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酒嗝,随即哇啦一声吐了出来,就吐在皇帝御座的丹陛前,污物沿着云锦织就的地毯淌了下来,他满嘴食用荤腥后的臭味混着酒气,熏得人无不遮衣掩鼻,皱起眉头。
连御前服侍的太监总管奇墨也不例外。一张脸面色发青,显然是极力忍耐才没扭过头去。
华滟也就是在这时,才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她微微皱起了眉。
她本想安排侍女过去暗中询问一番,这时濯冰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过来了。
濯冰悄悄对她附耳道:“殿下,陈贵人说有要紧的事,请您务必去一趟。”
陈贵人?
华滟凝神思量了一会儿,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还是华旻提醒她说:“姑母,陈贵人应当是三皇子的生母。”
华滟这才想起来。
三皇子是长兴三年才出世的。自从先太子妃死于青陵台之变后,皇帝哀损过度,以至于冷落后宫。这个孩子的生母原是御书房伺候笔墨书画的宫女,不知是如何怀上龙嗣的。
但既然她将孩子生了下来,且三皇子又是皇帝目前唯一存活的皇子,不论陈贵人请她去是何用意,华滟还是要走这一趟的。
华滟借口更衣之名起身,准备往陈贵人所居的后宅行去。
这场宴会是在许子攸献给皇帝一行人居住的府邸举办,原本是许家别院,虽比不上皇家园林的恢宏大气,但也是极精美极雅致的。
光是举办宴会的前庭,论起来和广德大长公主府也不相上下。
华滟悄悄离了席,席间鲜有人注意她的行踪,便是男席那边隔着葳蕤草木有注意到的,大多也不以为意。
毕竟只是一个身体娇弱的弱女子罢了,长公主又如何,有掌握天下兵马的胤王驸马又如何?
在这太原城里,说话算数的可不是她,自然,也不是那位高坐在上的傀儡。
不是吗?
男人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举起酒杯,杯中浅碧色的美酒碰撞,漾起一圈圈涟漪。
也映出天上那一轮惨白的太阳。
有风起了。
似乎是心有所感,转过长廊时,华滟遥遥回头,望向御座的方向。
正撞见皇帝也抬头往她看来。
先前许子攸妻弟的呕吐物似乎已被收拾干净了,座前铺地的毛毯又换了一张,织锦绣金的纹样反射着高挂灯烛的光芒,将那幽幽的光亮投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静静地坐在那里,奇墨也如同大夏王朝的每一任御前总管,恭顺肃然地侧侍在他身后的影子里,以一种巍然的气度与威仪,成为这百年皇权的最后捍卫者。
一时间,华滟仿佛看到了隆和十四的皇太子。依旧是面容清俊而体态风流,微微笑着而朝她伸出手去,还是那个在樊楼文会中游刃有余,在朱雀大道上清思忧虑的“花间太子”。
可惜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而今回头再看,恍如隔世。
皇帝弯起嘴角,朝她微微笑了。
华滟直到陈贵人所暂居的后院时,仍在回想皇帝的那个微笑。
自从皇帝自我放逐,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的悲伤无法自拔时,华滟连同其余宗室早就不对他抱有希望了,而朝中大臣也在多次失望后形成了新的权力结构。而随着温齐的异军突起,朝中大权一半由世家豪族掌握,另一半则握在了温齐的手里,纵有事情需要中央决断,走到中书省时就已有了结论,无须再交由皇帝审阅。
昔日花间太子,今时实同傀儡。
难道这次“南狩”,皇帝当真有所了悟?
华滟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到了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