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 / 2)
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里有嘲讽,也有遗憾。
南弦呆了呆,心上像被人狠抓了一把,丝丝缕缕地牵痛起来。
这个人,真是善于调动别人的情绪。
可她没有让步,“我不嫁你,就与你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成为你的软肋?反倒是你,更应当硬起心肠来,早早成婚对你没有好处。你娶了妻,生了子,然后呢?人一旦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剩下便是死路一条,难道你愿意重蹈先吴王的覆辙,再把家小隐姓埋名藏起来吗?”
她清醒又透彻,话像尖刀一样扎在人心上,虽然句句在理,但与他的想法还是大有出入。
他涩涩看了她一眼,“我既然决定娶你,就有完全的准备,你不必担心。”
但他看出来了,她好像并没有半丝心动,只是慢慢摇头,不再应他。
他一瞬怅然,“我明白了,你要过安稳的日子,我暂且给不了你,所以你不愿意。”
她知道他误会了,但就算是为了自保吧,她实在答应不了这荒唐的提议。
那日皇后说过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如果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就不要趟这趟浑水。她问过自己,果真能为他不计生死吗?可惜还不到如此程度。爱慕未满,就不要自我感动,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还是独善其身更好。
谋反。
所以又被拒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信心,能够一次又一次遭受这样无情的打击。
原本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一切的困难他都有办法解决。但她始终不愿松口, 归根结底终究是不喜欢吧!
他慢慢站起身来, 垂着广袖问:“南弦,你可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与我那么亲近过,也完全勾不起你的半分情愫吗?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你是看不上我这个人,还是忌惮我的处境, 疑心我活不长久, 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我阿翁的前车之鉴我都知道, 我筹谋了这么久, 绝不会再走他的老路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南弦回身望他,心绪翻涌, 却不知应当怎么回答。
若说喜不喜欢,其实自己还是有些喜欢他的, 只是这喜欢还不至于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陪他在这建康的权力中心浮沉。有时候她也有些闹不清, 为什么他会对她有这样深的执念,难道仅仅是因为九死一生后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她吗?还是他接连失去至亲之后, 极度地缺乏关爱与安全感,她是唯一一个离他最近的女郎,所以他把依赖误解成了爱, 那样病态地固执己见, 真的是出于对她的喜欢吗?
无法确定, 就不要涉险。南弦平静道:“你没有哪里不好,我也不是看不上你,只是目下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其实与燕家的婚事,你何不考虑考虑,如果真能与他们联姻,你也可以少些辛苦……”
然而他打断了她的规劝,苦笑道:“我神域立于天地之间,从来不需要依靠联姻巩固地位,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要用这种办法辱我、打发我。今日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了,我不逼你,但若是还有一丝希望,我也盼着你能到我身边来,不管是因为可怜我,还是其他。”他边说,边向门上挪动步子,临要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南弦,我的一厢情愿在你看来也许是负累,但却是我对这冷透的人世,唯一的一点情感了。你不要这样断然拒绝,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能在朝堂立于不败之地,若那时你还愿意接受我,我照旧会欣喜若狂的。”
他说完不再逗留,决然往大门上去了。他不知道她的目光有没有尾随他,也不知道那目光里有没有带着一丝动容和怜悯,他只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还不够,满嘴说着爱她,确实远远做不到护她周全。
走出新宅,忽然像跳出了红尘,他的脑子逐渐变得清明,也开始认同她的话,不该再为儿女情长驻足了,更不该为了短暂的不舍,动摇他的大业。
陈岳屹见他出来,回身打开了车门,抬起一臂供他借力。那沉沉的分量落在他腕上,决绝的嗓音须臾从车舆内响起,“明日替我具一份拜帖,送到侍御史府上。”
陈岳屹抬了抬眼,“侍御史谈万京么?”见车内的人没有再说话,立时明白过来,停滞了一段时间的绸缪,终于重要启动了。忙应了声是,合上车门挥手,护送着马车走出了南尹桥巷。
那厢燕仰祯回到家,冲着春和郡主大发了一通脾气。
夫妇俩一向和睦,成婚十几年,从来没有红过一回脸,甚至春和不曾生养儿子,燕仰祯也没有纳妾,一门心思只守着正室夫人过日子。
这次嗓门提得八丈高,真是吓坏了春和,瞠着一双大眼睛道:“你怕是吃错了药,一回来便大喊大叫,不是疯了,就是想纳妾。”
她擅长倒打一耙,这招以前一直很管用,但这次却失灵了。
燕仰祯气得脸色通红,在地心旋磨叫嚣:“我疯了?我要是真疯了,这会儿就该冲进东长干打砸一顿,然后把大郎请回来评评理,天下哪里有这样不尊重的外祖母!”
春和郡主起先不知道他为什么闹,这下子从他话里听出端倪来,怎么还有她母亲的事?
对于母亲的维护,春和向来是不遗余力,听丈夫说什么不尊重,便抄起桌上的杯盏砸了过去,“你可是要死了吗,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我阿娘哪里对不起你,引得你口出恶言中伤她?今日你必要给我说出个因由来,否则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
上房乒乒乓乓一顿大闹,吓得所有仆妇与婢女都缩在廊庑上,一个也不敢进去。
燕仰祯朝外一看,窗前全是人头,当即大喝一声:“都给我滚!”
廊上的人一哄而散,但那句“滚”字出口,春和郡主便不干了,认为他是借题发挥,跺着脚道:“滚就滚!好在我也有府邸,不稀罕住你的破屋子!”
她转身便要回房收拾细软,燕仰祯心里虽憋着火,但也不愿意这个时候与妻子发生乱战。那掏出的包袱被他狠狠掷在了地上,他这才把从神域那里听来的消息与她说了,最后质问:“这件事你知不知情?我燕某人的女儿已经到了这样地步,要靠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才能嫁人吗?你那母亲,与宫中的人狼一群狗一伙,把嫡亲的外孙女往火坑里推,还是不是人!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公,这江山万代谁做皇帝,干我屁事,想算计我的女儿,就是不行!”
他口无遮拦大喊大叫,这回春和郡主也顾不上制止他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诧异地问:“什么?真有这事?”
燕仰祯没好气道:“真不真,你自去问你母亲就知道了,难道雁还会编造事实诓骗我吗?苍天啊,我这辈子只这一个女儿,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就让人这样糟蹋?沈春和,你要是还在乎呢喃,这就把人给我接回来。倘或换了我去,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得罪了你母亲,就恕我不孝了。”
这番威胁之下,春和郡主也乱了方寸,一面气急败坏地嘀咕:“我这阿娘是怎么了,中了邪不成,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一面提着裙裾匆匆跑了出去,边跑边让人备车,一骨碌儿钻进车里,大声地吩咐,“上东长干,快!”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大长公主府前,春和郡主很不耐烦,将迎上来的傅母推了个倒仰。她原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也不讲究什么轻声细语,老远便喊起来:“呢喃,给我收拾东西,回家!”
呢喃这时正坐在廊下与婢女斗草,见阿娘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起身追过去,隔着门听见母亲与外祖母吵了起来,她母亲哭着说:“阿娘,您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竟这样对待自己的外孙女!”
大长公主看着这不成器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呢喃是我一手带大的,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这门亲事是你们都答应的,如今怎么又反悔起来?”
春和郡主道:“亲事归亲事,没让您用这样的手段!仰祯眼下正在家暴跳如雷,张口闭口日子过不下去了,阿娘,您这回可害苦了我,我要是再不把呢喃带走,连着呢喃都要被断送了。”
大长公主闻言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说:“被我断送了……被我断送了?你们这些人,得势一个个欢天喜地,出了点小事便怨天尤人,一辈子没有大出息!”
呢喃惶惶看向身边的婢女,婢女小声道:“娘子进去劝劝吧,别把殿下气坏了。”
呢喃只得迈进门,怯怯唤了声阿娘,“您怎么这样与大母说话……”
春和郡主见女儿愁眉苦脸站在那里,心里顿觉绞痛,忙拽了她道:“听阿娘的话,回去收拾东西,你阿翁让我接你回去。”
呢喃自小长在外祖母身边,反倒和父母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现在让她离开大长公主府,她惶然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怜巴巴望向外祖母,嗫嚅着:“大母……”
结果被她母亲一声断喝,吓得颤了颤,春和郡主板着脸道:“还戳在这里?快去收拾!”
其实说收拾,无非是女孩家随身的一点小东西。婢女收罗一圈,提着包袱出来,里面装着她刚买的风车,风叶杵在外面,一吹便骨碌碌打转。
那边对峙的母女俩话不投机,春和郡主道:“阿娘,我知道您宠着呢喃,可也不能这样不择手段。她还是孩子,她懂个什么?您把她送进水深火热里,将来若是不好,您后不后悔今日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