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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可惜枪走了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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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枪走了火贝尼推开盘子,从桌旁站了起来。“好吧,孩子。我们来商量一下今天干的活吧。”裘弟的心沉下去了。莫非是锄地?“今天正是我们猎熊的好机会。”太阳又在明晃晃地照耀了。“把我的铁沙子弹袋和火药筒拿来。还有装火绒的牛角筒。”裘弟立刻跳起来去拿它们。“你看他的动作,”他妈说道。“看他锄地,你就会以为他是只蜗牛。一说打猎,他就快得象只水獭。”她走到厨房食柜旁,从中拿出了仅剩的几瓶果子冻中的一瓶。她把果子冻涂在剩下的那堆还热乎的烙饼上面,然后把它们包在一块布里,放进了贝尼的背包。她拿出剩下来的甜薯油酥饼,给自己留了一块,然后把余下的饼放在一起,用破纸包起来放进背包。接着,她又朝她留下的那块饼看了看,用一种迅速的动作,把它投入背包,和那些饼放在一起。“这些作午饭是不够的,”她说。“也许你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但在你看到我们回来之前,不要来找我们。”贝尼说。“无论如何,从来没有人会在一天之内饿死。”“听听裘弟说的话吧,”她说。“吃了早饭之后一小时他就能饿死呢!”贝尼将背包和火绒角甩到他的肩上。“裘弟,拿这把猪刀去割一条上好的鳄尾肉来。”烘干了喂狗的鳄尾肉也是挂在熏房里的。裘弟跑到那儿,推开了沉甸甸的木门。熏房里又暗又凉快,充满了盖有胡桃木灰的腌肉和熏肉的气味。横梁上,钉着方头钉挂肉的地方,几乎已经空了,只剩下三块干缩的瘦瘦的咸猪肩肉和两块熏肋条内。一只晒干了的鹿腿在熏鳄尾肉的旁边晃荡。老缺趾的确给了他们很大的损害。要不,母猪贝茨的肥胖后代,一定会在今秋挂满这屋子了。裘弟随手割了一块鳄尾肉。内虽干,却很嫩。他用舌头在上面舐了一下,那咸味还不错。他走到院子里,和他爸爸会合在一起。一看到那杆旧的前膛枪,裘利亚就高兴地长吠起来。列泼从屋子下面窜了出来,和裘利亚会合。新来的杂种狗潘克,笨拙地摇着尾巴,什么也不懂。贝尼挨次拍了拍狗。“这一天下来,你们就不会这么高兴了,”贝尼告诉它们。“裘弟,你这孩子。你最好穿上鞋子。那是些非常难走的地方。”裘弟觉得,假如再拖延下去,他真要爆炸了。他冲进他的屋子,从床底下拉出他那双笨重的厚底牛皮靴,一下子套到脚上,就飞跑着去追赶他爸爸,好像在他赶上爸爸之前,打猎就会结束似的。老裘利亚在前面缓缓地跑着,它那长长的鼻子在嗅着熊的足迹。“足迹气味还不太淡,爸。我想它不会走得太远的,来得及抓住它的吧?”“它早已跑远了。但是,让它有时间从容地去睡觉,我们反而更容易捉住它。一头熊如果知道后边有人追它,就会比一个无法无天的抢东西的强盗逃得还要快。”熊迹穿过黑橡林,引向南方。经过前一天下午的雨,那巨大的肉块臃肿的熊掌印痕,组成了一连串清晰的模型,穿过了沙地。“它有着像乔洽亚州黑人脚板那么大的足掌呢。”贝尼说。黑橡林突然终止了,就像一个播种的人播到这儿,口袋里没有了种子一样。这儿地势比较低,长着的是高大的松树。“爸,你想老缺趾有多大?”“它很大。可是它现在的体重还没有长足。这是因为它经过长久的冬眠,胃已萎缩,而且是空的。但是看看这足迹,已足够证明它多大了。你再看它脚掌的后半部陷得比较深,可以想见它走路时的姿态。鹿的足迹也是这样的。一头又肥又重的鹿或者熊,它们的足迹,往往也是这样陷进去的。一头轻捷的小母鹿或者一头一岁的小鹿,它们是踮着足趾尖走路的,因此你只能看到它们蹄印的前半部分。啊,这熊可真大!”“当我们追上它时,你不会害怕吧,爸?”“事情弄僵时也怕的。但我总是替这些狗担心,它们是给猎人替罪的,在打猎时它们总是得到最坏的结果。”贝尼的眼睛在闪烁着。“我想你不会害怕的吧,孩子?”“我不会,”他想了一会。“但倘若我受惊了,我要不要爬上树去?”贝尼咯咯地笑了起来。“要的,孩子。即使你不害怕,树上也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呀。”他们静静地走着。老裘利亚在满有把握地前进。哈叭狗列泼心满意足地跟在它后面。裘利亚嗅过的地方,它也去嗅嗅;裘利亚踌躇时,它也就停下来。当那些革触着它柔软的鼻孔时,它就打着喷嚏。这杂种狗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的乱窜。一次,它狂野地去追一只从它鼻子下面突然跳出来的兔子。裘弟在它后面打唿哨呼唤它。“随它去吧,孩子。”贝尼告诉他。“当它感到孤单时,它会赶回来的。”老裘利亚回头轻声尖叫了上阵。“这聪明的老家伙,已经换了方向了。”贝尼说。“大约它向锯齿草沼泽地那边去了。如果它是那样走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溜上去,出其不意地袭击它呢。”这使裘弟略微懂得了一些他爸爸打猎的奥秘。福列斯特兄弟们,他想,一发现老缺趾的虐杀,一定会立刻去追它的。他们一定会大喊大闹。他们的那群狗,受了主人的鼓励,也会狂吠得使丛莽发出回音。但这样干,只会使那头奸滑的老熊对他们的追捕得到及时的警告。他爸爸的猎获物,能抵上他们的十倍。这个身材矮小的人,打猎却是远近闻名的。裘弟说:“你怎么能够确切地猜出一只动物将要做的事呢?”“你必须想到,一头野兽跑得比人快,而且比人强壮得多。人比熊强在哪儿呢?就是多一点心计罢了。人虽跑不过一头熊,却有心计,但如果他不能在心计上胜过它,那他就是个糟糕的猎人。”松林变得稀疏了。突然,出现了一片狭长的硬木林。那是个满生着柳树和扇棕榈丛的地方。矮树丛很浓密,镶上了猫莓子花织成的花边。接着,硬木林也消失了;西面与南面展开了一大片开阔地。初看时,像是草地。这就是锯齿草。它们在水中长得齐膝盖高。那粗糙的锯齿形的叶子长得非常浓密,看起来就像一棵结实的树木。老裘利亚泼刺刺地跳到水里。水面上的涟漪显示了这是个大水洼。一阵风过处,锯齿草的滚滚波浪分了开来,约摸有一打以上的小水洼,清楚地显露出来。贝尼紧张地注视着猎狗。裘弟觉得,那没有树的开阔的一片,比那浓荫密布的树林还要激动人心。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头巨大的黑家伙会用两只后腿支撑着身体,突然高高地直立起来。裘弟低声说:“我们要不要绕过去?”贝尼摇摇头,低声回答:“风向不好,我觉得它不会直接越过水洼向前去,不会的。”猎狗溅着水,沿着一条锯齿形的路线前进,那儿的坚实泥地的边上镶着锯齿草。熊的气味不时地在这儿或者那儿消失在水中。有一次,老裘利亚低下头用舌头舐着水,显然不是为了口渴,而是追寻熊迹的气味。它很有自信地跳入了一个水注的中央。列泼和潘克发觉它们的短腿在那污泥中陷得太深了,这使它们感到不舒服,因而退回到较高的地方抖动身子,急切地注视着裘利亚。潘克叫了几声,贝尼拍拍它,使它安静下来。裘弟跟在他爸爸后面,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一只苍鹭冷不防地从他头上低低掠过,使他吃了一惊。洼水突然使他觉得大腿发凉,他的裤子也是凉飕飕、粘乎乎的。那污泥好似在吮吸着他的靴子。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那水使他感到很舒服。走在那沁凉儒湿的泥浆里,在身后留下一个个泛着沙土的小漩涡,使他感到很得劲。“它刚刚吃过火黎叶。”贝尼喃喃地说。他指着平滑的箭形叶子。叶缘上呈现着参差不齐的齿痕。有的叶子是连叶柄一起咬掉的。“这是它在春天的开胃滋补剂。一只在春天离窝的熊,首先就是做这件事。”贝尼挨近火藜,摸着一片叶边正在变成棕色的藜叶,说;“我敢发誓,它昨夜一定也在这儿,这就是为什么它有胃口去咬可怜的老贝茨的缘故了。”老裘利亚也停下来了。现在,气味不是从脚下来,而是散布在被臭味强烈的熊毛擦过的芦苇丛和草丛上。它用它那长长的鼻子在一丛灯芯草上嗅了一阵,凝视着前面空旷的地方。接着,似乎对这个方向感到满意了,就撒开轻快的步子朝正南方向溅水前进。现在,贝尼开始放声随便说话了。“它已经吃饱了,老裘利亚说它正飞快地赶回窝去呢。”他走上较高的地方,以便使那猎狗保持在视野之内。他一面精神抖擞地走路,一边滔滔不绝地谈论。“我曾经好几次看到熊在月光下吃火藜叶子。它会喷鼻息,拖着脚走,也会溅水,还会打呼噜。它会像人一样的剥下火藜茎上的叶子,把它们塞满它那难看的嘴巴。然后它会东嗅嗅,西嗅嗅,像犬科动物嚼草那样地咀嚼起来。夜鸟在它头上哀鸣,牛蛙象狗似地叫唤着,野鸡发出‘斯内克1,斯内克。斯内克’的叫声。火藜叶上的水珠就象夜鹰的眼睛一样在闪闪发光”----1“斯内克”在英语中意思是蛇。听贝尼描述这些情景,就象你亲眼目睹一般。“我真想看看一头熊吃火茶叶子的样子,爸。”“好的,你活到和我一样大时,你就会看到了,还会看见一大堆更希罕更奇妙的东西呢。”“当它们吃东西的时候,爸,你开枪打它们吗?”“孩子,我总是抑制住自己不开枪。当它们天真而又无辜地在那里进食时,我能多次地观察到它们,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在这种时候把它们打死,那会使我难受的,特别在它们求偶的时候。有时候要取得兽肉或者当我们巴克斯特家的人饿肚子了,我就不得不去做我不忍心做的事情。你长大了可不要象福列斯特兄弟们那样,不是为了要内,而是为了取乐。这是像熊一样坏的行径。你听到了我的话没有?”“是的,爸。”老裘利亚发出了一声尖叫。熊的足迹转了一个直角,向东了。“我很担心,”贝尼说。“那月桂树——”红月桂丛像是无法穿越的。这环境的突然变换,使猎物有了个很好的隐蔽所。老缺趾在大模大样地进食的时候从来不曾远离可以躲避的地方。红月桂的幼树象栅栏一般紧密地挤在一起。裘弟觉得奇怪,那老熊的巨大身躯怎么能在里面行动啊。但是,在这儿或者那儿,月桂幼树变得稀稀落落或者还很稚嫩柔曲的地方,他可以看出一条普通的痕迹明显的小径来。别的动物也利用过它。无数的兽迹,不但纵横交错,而且重重叠叠。野猫跟着鹿,猞俐狲又跟在野猫后面。到处是小动物的足迹;浣熊啦、野兔啦、负鼠啦、鼬鼠啦,都曾提心吊胆地在它们那些捕食小动物的亲族附近觅食。贝尼说;“我想我最好装上弹药。”他咯咯地招呼裘利亚等待他。老猎狗很懂事地趴下来休息,列泼和潘克也非常乐意地在它身边趴了下来。裘弟的肩上挂着火药筒。贝尼打开了它,向前膛枪的枪膛里倒进去适量的火药。他又从他的铁沙子弹袋里拉出一撮干燥的黑色西班牙苔藓,塞进枪膛当填料,用通条舂结实。他再放进适量的浇铸得很粗糙的铁沙弹,再压上更多的填料,最后,在上面放上一个火帽,又用通条轻轻地捅了一下。“好了,裘利亚。追上它。”早晨的追踪是件惬意的事,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一次愉快的远足。现在,阴暗浓密的红月桂丛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蒿雀从树丛深处飞出来,它们的翅膀发出了告警的嗖嗖声。脚下的泥土又软又黑,在灌木丛中两边传来了急走声和沙沙声。从偶尔分开的树顶,会投下一道阳光到小径上。但来来往往的野兽气味并不能使猎狗感到混乱迷惑,因为熊的气味在这浓荫交织的夹道里浓烈地飘浮。哈叭狗的短毛竖起来了。老裘利亚迅速地奔跑着。贝尼和裘弟被迫跟着它弯腰奔跑。贝尼将老前膛枪换到右手,枪筒略微倾斜着,这样,即使由于贝尼绊跤,枪走了火,它也不至于打中跑在前面的几只狗。一条树枝在后面啪的断了,裘弟吓得赶快拉住他爸爸的衬衣。一只松鼠咬咬叫着逃了开去。丛莽渐渐稀疏了。地势也低洼下去,变成了一片沼泽。日光象补钉似地一块块透过来,每一块约摸有篮子那么大。这儿长着的巨大羊齿,比他们的头还高。其中一丛在老熊经过时已被压倒。它们芳香的气味浓烈地散布在温暖的空气中。一条娇嫩的卷须弹了起来,回到它原来的位置。贝尼向它指了一下。裘弟懂得,老缺趾在几分钟前刚从这儿过去。老裘利亚简直发了狂。这足迹代表着食物和饮料。它的鼻子在潮湿的沼泽地上面掠了过去。一只灌木樫鸟在前面飞了起来警告着猎物,发出了“泼立克——厄泼——哇——啊——啊!”的声音。沼泽地的水,降下去,成了一条不比栅栏板阔多少的溪流。那疙疙瘩瘩的足印早已跨越了它。一条噬鱼蛇昂起它奇异的头,然后像一条光滑的褐色螺旋线一样顺水疾游下去。小溪对岸生长着扇棕榈。那巨大的足迹继续越过沼泽地前去。裘弟看到他爸爸衬衫的后背已经湿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衣袖也浸透了汗水。忽然,传来了老裘利亚发出的逼住猎物的狂吠声,贝尼跑了起来。“那小溪!”他喊道。“它想渡溪逃走呐!”沼泽中充满了喧闹声。小树纷纷倒下。那巨熊象一股乌黑的飓风,摧垮一切障碍物前进。狗吠叫着紧紧逼住了它。裘弟的心脏急剧地怦怦跳动,使他耳中发生了轰鸣。一根露出地面的竹鞭绊了裘弟一跤,他跌倒在地,马上又跳了起来。贝尼的短腿,在他前面象轮桨一般地急速搅动。不是那几只狗把老缺趾逼到绝境,它早就度过裘尼泊溪了。溪岸边展开了一片空地。裘弟只见一个巨大的不成样子的黑东西直冲过去。贝尼停了下来,举起了他的枪。正在这时,老裘利亚象一支短小的棕色投枪,猛地扑上了老缺趾那黑毛蓬松的头。老裘利亚已经追上了它的敌人。它扑上去,退下来,一退下来,又立即扑了上去。列泼也在裘利亚旁边扑了上去。老缺趾团团乱转,向列拨乱抓。裘利亚又闪电似地扑向它的腰胁。贝尼只好收起枪。为了狗的缘故,他不能开枪。

老缺趾突然狡猾地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它停了下来,好像是迷惑了,动作缓慢,迟疑不决,前后逡巡着。它发出了像小孩啼哭那样的叫声。狗后退了片刻。这是开枪的好机会。贝尼急忙举枪到肩上,瞄准熊的左颊,扣动了扳机。枪“扑”地一声瞎了火。他重新拉起火锤,再次扣动扳机。汗珠从他的前额渗了出来。可是火锤仍然无效地咔嗒响了一声。忽然,起了一阵黑色的风暴。那老熊突然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怒吼着向狗扑去。白厉厉的撩牙,弯曲的利爪,像一道道闪电似的向狗飞去。它咆哮着,旋转着,咬牙切齿,到处乱咬。但狗也像它一样迅猛。裘利亚从熊的后方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当老缺趾转过身来抓它时,列泼又跳上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裘弟一下子惊呆了。他看见他爸爸重新扳起火锤,舐着嘴唇,半蹲着用手指去摸扳机。老裘利亚死缠着熊的右胁。但熊旋转着不去咬它,却去咬左面的哈叭狗。它从侧面咬住了列泼,把它四足朝天地抛进了矮树丛。贝尼再一次扣动了扳机。发出一阵咝咝的声音,继之以轰然的爆发。贝尼仰面跌倒在地——枪从后面走了火。列泼跑了回来,又去咬熊的咽喉。裘利亚从后面去缠扰它。熊又陷入了困境,它站住了,摇摆着。裘弟跑向他爸爸。贝尼已经站了起来,右颊被火药熏得乌黑。这时,只见老缺趾挣脱了列泼,旋风似地扑向裘利亚,用它弯曲的利爪攫住了狗的前胸。老裘利亚尖声痛叫着。列泼窜上了老熊的脊背,紧咬着熊皮不放。裘弟惊叫道:“它要咬死裘利亚了!”贝尼拼命地跑到喧闹的斗争漩涡中去,举起枪筒向熊的肋骨乱戳乱捅。裘利亚即使在剧烈的痛苦中,也还是咬住了它上面的黑色咽喉。老缺趾咆哮了,突然转过身子,跳下溪岸,向深水中泅去。两只狗紧紧地咬住了不放。老缺趾发狂地泅着水。只有裘利亚的头露在熊嘴下的水面上。列泼虚张声势地骑着那阔背。老缺趾泅到对岸,匆忙地爬了上去。裘利亚松了嘴,软弱地跌倒在地上。于是,老熊向那稠密的矮树丛窜过去。列泼起先还在熊背上滞留了一会儿,但接着觉得迷惑了,就跳了下来,迟疑地回到了溪边。它嗅嗅裘利亚,蹲着坐下来,隔着溪水哀叫。对岸远远的矮树丛中传来了一阵碎裂声,然后一切都沉寂了。贝尼喊道:“列泼,上这儿来!裘利亚,上这儿来!”列泼摇着它的短尾巴动也不动。贝尼把狩猎的号角举到唇边,吹出了抚慰的音调。裘弟看见裘利亚抬起了头,随即又垂了下去。贝尼说:“我得去把它带回来。”他脱下鞋子,溜下溪岸,入了水,然后奋力向外泅去。离岸才几码远;急流就攫住了他,把他象一段木头似地顺流猛冲下去。他挣扎着逆水泅了一段路。裘弟见他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摇摇欲倒地在溪岸边站住了脚,用手拭去他眼睛上的水,转身爬上岸坡,一直走到狗那儿。他弯下身子察看着猎狗,然后用一只臂膀将它挟了起来。这一次,他向上游走了一程,然后下了水。当他划动着他那一只自由的臂膀时,激流将他托了起来;当它把他放下时,他几乎刚好到了裘弟跟前。列泼划着水跟在主人后面,接着也上了岸,抖了一阵身子。贝尼将老猎狗轻柔地放到地上。“它的伤势很重。”他说。他脱下衬衫,将狗捆扎在里面,把两只袖子结在一起,做成吊带,吊到背上。“这就解决了,”他说。“我得替我自己去搞一支新枪。”他脸上被火药烧伤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水泡。“出了什么毛病,爸!”“那上面几乎每一样零件都不行了。火锤在枪筒上松了。那我是知道的。我曾经扳过两三次都没有什么毛病。但是它从后面走了火,那是由于主弹簧松弛了的缘故。好了,我们走吧。你背着那支炸坏的老前膛。”他们这个行列开始穿过沼泽地回家。贝尼先折向北,又向西走去。“这下子,我不猎到这只熊决不罢休。”他说。“只要给我一支新枪——和时间。”突然,裘弟不忍看他前面那软绵绵的包裹了。那儿的血正顺着他爸爸瘦瘦的光脊梁流下来。“我想上前面去,爸。”贝尼转过身来看他一眼。“不要因为我背上的东西而萎靡不振。”“我可以给你开路。”“好吧,往前去吧。裘弟——接住背包。拿些面包。吃些东西,孩子。你会感到好过些的。”裘弟在背包里瞎摸了一阵,拉出了一包烙饼。悬钩子果子冻吃在嘴里又酸又凉。他为自己居然吃得这样津津有味而感到惭愧。他匆匆地吞下几个饼,又拿了几个给他爸爸。“食物就是最大的安慰。”贝尼说。矮树丛中发出一阵哀吠。一只小小的畏缩的家伙出来跟上了他们。那是杂种狗潘克。裘弟愤怒地踢它。“不要再难为它了,”贝尼说。“我一直在怀疑它。有的狗是猎熊狗,有的狗根本就不是。”那只杂种狗加入了行列的末尾。裘弟努力去开路。但是许多比他身体还粗的倒树横陈地面,休想把它们挪动分毫。比他爸爸的肌肉还要坚韧的牛莓子藤蔓,像罗网似地绊住了他。他只能绕过它们前进,或者从下面爬过去。贝尼掮着重负,不能不停下来换换肩。沼泽地里又闷又湿。列泼在喘息。烙饼在裘弟的肚子里使他感到很舒服。他又伸手到背包中去摸甜薯饼。他的爸爸不想吃自己的一份,于是裘弟和列泼对分了。至于那小杂种狗,他想,应该是没有份儿的。最后,他们总算离开沼泽地,进入一片开阔爽朗的松林,使他们感到一阵轻松。即使那接踵而来的一、二哩长的丛莽,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显得敞亮而容易通过了。穿行在低矮的橡树丛莽、扇棕榈丛莽、鹅莓子丛和荞麦草丛之间,与通过沼泽相比,就显得不那么艰难了。当巴克斯特岛地上那高大的松树在望时,已到傍晚时分。他们鱼贯地从东方走完沙路。进入了垦地。列泼和潘克奔向那挖空了给小鸡饮水的柏木水槽。在那狭小的阳台上,巴克斯特妈妈正坐在摇椅里晃动,膝盖上放着一大堆等待补缀的衣物。“没有打到熊,反而死了狗,呃?”她叫道。“还没有死。快给我水、破布、粗针和线。”她迅速地站起来帮助他。裘弟常常感到惊异,她肥大的身躯与双手,在遇到困难时,怎么能具有这么大的潜力。贝尼把老裘利亚在阳台的地板上放下来。它呜呜哀叫着。裘弟弯下身去抚摸它的头,而它却对他呲了呲牙。他不快地去找他妈妈。她正在把一条旧围裙撕成布条。“你可以拿水去。”她告诉他。于是他急忙去取水壶。贝尼挟着一捆粗麻布回到阳台上,替猎狗铺窝。巴克斯特妈妈拿来了外科手术器械。贝尼从狗身上解下浸透鲜血的衬衫,又去洗涤那深长的创口。老裘利亚毫不抗拒,它早已尝到过利爪的滋味了。贝尼缝好两处最深的创口,又将松脂粉抹到所有的创口中去。裘利亚哀号了一声,然后默默地听任他摆布。贝尼说,一根肋骨断了。他对此是毫无办法的,但只要猎狗活着,肋骨自会愈合的。裘利亚失血过多,呼吸急促。贝尼把猎狗、狗窝等一切都集拢起来。巴克斯特妈妈问道:“现在你把它抱到哪儿去?”“抱到卧房里去。今晚我得亲自看护它。”“不要放到我的卧房里,埃士拉;巴克斯特。我愿意替它做应做的事情,但我不愿意你在床上整夜进进出出,惊醒我。昨晚我足有半宿没有睡好呐。”“那么,我和裘弟一起睡,把裘利亚的窝放到那边去。”他说。“今晚我不能让它单独在棚子里过夜。给我拿凉水来,裘弟。”他把它带进裘弟的房间,放到角落里的一堆粗麻布上。它不愿饮水,也许不能饮。他就扳开它的嘴,将水灌下它干渴的喉咙。“现在让它休息吧。我们去干我们的杂活吧。”这个黄昏,垦地给人以一种特别安宁的感觉。裘弟从干草堆里收集了鸡蛋;给屈列克赛挤了奶,然后将小牛带给它;又替他妈妈劈好木柴。贝尼照常到大凹穴去挑水,瘦削的肩头掮着一根牛轭样的木扁担,两头挂着木桶。巴克斯特妈妈烹煮着菜卷和干扁豆作晚餐。她又节约地煎了一小条新鲜猪肉。“今晚如果有一块熊肉,那该多好啊。”她叹息着说。裘弟饿了,但是贝尼却没有什么胃口。他曾两次离开桌子去喂裘利亚,但它都拒绝了。巴克斯特妈妈费力地站起来收拾桌子,又洗盘碟。她没有问打猎的细节。裘弟却很想谈它,以炫耀他对足迹的研究和那场战斗,以及他所经受的恐惧。贝尼闷声不响。没有人理会那孩子。因此,他只得聚精会神地去吃他那盘扁豆。夕阳的余晖又红又明亮,在巴克斯特家的厨房里投下了又长又黑的阴影。贝尼说:“我太累了,我得上床睡觉去。”裘弟的脚很痛,而且被牛皮靴挤起了水泡。“我也得睡了。”他说。“我还得做会儿事,”巴克斯特妈妈说。“今天除了烦恼和担惊受怕之外,我没有做多少事,把腊肠搞糟了。”贝尼和裘弟走到他们房内,在狭窄的床边脱掉衣服。“要是你现在像你妈一样胖大,”贝尼说。“除非一个人跌到地板上去,否则我们两个就休想睡在一张床上。”这张床对这两个瘦骨磷磷的人来说,睡下后还绰绰有余。西方的红色夕晖已经消退,屋子里一片昏暗。那猎犬已睡着了,还不时地在睡梦中呜咽。满月升起来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使这个房间洒满了银色的清辉。裘弟的脚在火辣辣地发痛。他的膝盖似乎在抽搐。贝尼说:“你醒着吗,孩子?”“我好像仍旧是不停地在走。”“我们的确走了不少路。你对猎熊感到怎样,孩子?”“很好——”他抚摩着他的膝盖。“我很喜欢想到它。”“我知道。”“我喜欢研究那足迹和追踪,我喜欢看到那倒下的幼树和沼泽地上的羊齿。”“我知道。”“我也喜欢老裘利亚不时地把猎物逼得走投无路”“可是那斗争是可怕的,不是吗,孩子?”“它是非常可怕。”“看到狗流血之类的事,的确非常难受。孩子,你还从来不曾看到一只熊被杀死哩。虽然熊坏得很,但当你看到它倒下来,好几只狗扑上去撕裂它的咽喉,它像人一样地发出哀号,死在你面前时,多少也会使人可怜它的。”父子俩沉默地躺着。“如果那些野兽不来扰乱我们,那就好了。”贝尼说。“那些偷吃我们的东西,使我们受到祸害的野兽,但愿我们能把它们统统都杀掉。”裘弟说。“对一只野兽来说,这不叫作偷。像我们一样,动物也要过活,而且也想使它的生活过得最好。杀死别的东西来吃,是豹、狼和熊的天性。对区域间的界线和人类的围栅,它们是不管的。野兽怎么知道这块地方是我的,而且已经付过了钱?熊怎么知道我指望这些猪作我的给养呢?它只知道一件事:它很饥饿。”裘弟躺在那儿注视着月光。他觉得巴克斯特岛地好像是一座被饥饿的野兽所包围的堡垒。在那月光下面,有多少对红的、绿的和黄的眼睛在闪烁发光啊。那些饥饿的野兽会闯入垦地作迅速的劫掠,残杀和吃掉家畜,然后再鬼鬼祟祟地溜走。猞猁狲和负鼠会袭击鸡棚,狼与黑豹会在天亮前咬死小牛,老缺趾也许还会再来谋害和吃掉别的家畜。“动物干的只是和我去打猎给家里人吃肉一样的事情。”贝尼说。“到野兽生活、睡觉和养育小野兽的地方去杀死它,这是一条严酷的规律,但这的确是规律:‘杀戮或者挨饿。’”但是垦地还是安全的。野兽虽然来过,可是它们又离开了。裘弟不知怎地忽然战栗起来。“你冷吗,孩子?”“我想是的。”他仿佛看见老缺趾在团团乱转乱扑,怒吼着。他也仿佛看见老裘利亚跳上去,又被熊抓住压下来,可是它紧紧咬住老熊不放,最后它掉下来,骨碎皮裂,鲜血直流。但是垦地里还是安全的。“靠近我,孩子。我来偎暖你。”他稍稍往他爸爸瘦骨嶙嶙的身边靠了靠。贝尼伸出一只臂膀抱住了他,于是他紧紧靠住了他爸爸的大腿。他爸爸是安全的核心。他爸爸能泅过湍急的溪流,带回他那受伤的猎狗。垦地是安全的,因为他爸爸在为垦地,也为他自已在战斗。一阵舒适温暖的感觉征服了他,他睡着了。他只被惊醒过一次。贝尼在月光下蹲在角落里,照料那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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