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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徐徐吹在脸上身上,潮湿的咸味窜入鼻尖,驀地加剧的强风打在身上有种要将自己穿透的违和感。
亚岱勒莫睁开了眼。
头还昏沉着,脑内好似有许多片段流失,又像被硬塞入许多东西,有许多陌生画面闪过。
彷彿看到那一切的是他又不是他。
海与天空划分了世界、巨大而美丽苍蓝色的龙……
坐起身来用右手手腕压了压额,亚岱勒莫深吸口气又吐出。
四周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感觉得到自己正在坐躺在土地上,该是微斜的小山丘,身下是沾带湿气的杂草,但这并不奇怪,鼻间闻得到传递海潮腥味的海风,睁开时即使只是惊乍一瞥,也瞧见相距不远的前方是一片汪洋。
似乎,他正在某处的海岸。
藉着按额的时机闭着眼快速整顿思绪。
自己的身分无庸置疑,他记得临别前妖精王的祝福、告诫自己要谨慎、让他即使在落地时与一同前来的他族成员分开也不需担心,只因妖精王开啟的门无法指定落处,他族成员心有所系,只要愿力够强便会前往想去的地方,而自己也会被送往最适合他完成目的之处……
「……」
亚岱勒莫低眸,右手摸过遗失了箭桶与弓箭的前胸,又滑下腰间,接着屈膝按上脚踝靴子。
妖精擅长进行远程攻击的弓箭配备该是在穿梭之时遗失,他好似有在空间罅隙中弓箭配备被不知名气息夺去的印象。
除此之外,他的短剑还在,藏在靴内的其他物品也还在。
……自保,该是不成问题。
他听到草地有人走过的窸窣声。
右手翻下按地跳起身,亚岱勒莫在看向来人之时双手好似自然地垂放身侧,其实却位于随时得以抽出武器的范围——
他谨记着自己对地狱的恶魔而言并非「同伴」,一切应当小心为上。
却在一瞬为入眼的人影迷花了眼。
不知为何,望见来人的剎那他身躯一颤,右边脸颊有剎那的灼烧感,然一闪而过,亚岱勒莫只觉是自己太过警戒造成的错觉。
眼前彷彿浮现未曾见过的美丽银蓝巨龙出水景况,但回顾生平,他并没机会见识,想来只是因眼前恶魔一眼给予的感觉造成的错觉?
亚岱勒莫近乎屏息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高大身影。
妖精尖尖的耳朵不自觉抽动着,是他在很是紧张状况下的下意识动作。
越走越近的身影让他联想到他只在妖精王为妻子建造的屋前见过的苍蓝玫瑰。
在盛大的压迫中有股纤细的美。
来者的身型并不纤细,高大魁武,儘管妖精的身形纤细,身高却很高,亚岱勒莫自己也有一米八的高度,来者却较他更高上了半个头,身板也有两个他的厚实。
银中透蓝的长发被绑在脑后成形干练的马尾,在风吹起时勉强能见其长度达腰,宽厚前额的瀏海不多却让馀下几丝在走动时随风散扬的发流更有韵味,飘过带点粗獷意味的五官时分外扣人心弦。
来者的肌肤是带点蓝紫的透白,像是长年潜伏海底不曾见光还染上海的顏色,剑眉浓密、锐眸挑长,仔细看去,苍色的眼瞳似蛇,有着细长如线的深色瞳孔,高挺的鼻让五官看来更为深邃,嘴唇像是无血色般带着透银的蓝紫,然而本身就无血色的肌肤让其看来像是天生如此,并不感觉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分开时各自具有纤细感的五官搭配起来却硬生生多出了冷厉的威吓感,辅之来者高大的身形,更易让见者心生怯意。
包裹住高大身躯的深蓝衣服形似原世界里东方古国改良过的道袍,内藏着素色内衫的长袖襬格外宽广,衣上的花纹是银质龙纹,可由于与服色太过相近,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也因此掩去了衣上龙纹的威逼感。
「你醒了。」在亚岱勒莫面前三步之遥停下脚步,来者对亚岱勒莫露出笑容,无论是扬起的弧度、挑起的眉角,在在都让人感到威严之中的温和,就连低沉喑哑却也带着柔意的嗓音,都像是深知自己该用何种姿态何种音声会让人感到愉悦——却莫名有种虚偽感。
「身体还好吗?」就连抬起的手像想要关切检查,却又怕被认为冒失而收回的停顿都让见者心暖。「还有哪里疼痛吗?」
亚岱勒莫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知来者是他自清醒后便要自己设防、好好探查其心才能决定是否相交的恶魔,但当他用那双明明该如蛇般冰冷却带着暖意的眼睞向自己、对自己伸出手却又像知晓他在警戒中将之收回,可还是对自己温声询问时,不该信任的警戒与能够信任的暖意同时在胸口滑过。
右脸颊好似微微发暖,但那该是海风自他左边吹过造成的温差错觉。
却也巧妙地让亚岱勒莫的心更加偏向来者能够相信的部分。
「多谢阁下关心,亚岱勒莫无事、身体不感疼痛。」亚岱勒莫拨了下自己异色的瀏海,藉此机会将视线一度调转到周边,飞快利用时机打量过所在的现场顺道平復不知怎地加速起的心跳后,才将视线重新回到来者身上。
他看到他正身处海边微斜往上的小丘陵,再往低处走上一段路便是即将入海的沙滩,回头上走紧接着他脚踩的这段草地,再往上一段便是不算苍鬱却也不至贫瘠的树林,树种是他不曾见过的植物,但此处并非他所习惯的异界,即使有类似却不相同的植物也不足为奇――
是的,由于此处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带,即使所能感觉到的区域――无论是往下朝海面走,抑或是往上朝森森埋光、同时也是来者走出的树林走,在大幅度范围中都感觉不到除了眼前来者之外的一丝生命,亚岱勒莫也不觉奇怪。
或许地狱就是这样,否则眼前的恶魔应该要比他更先惊惶――亚岱勒莫若有似无地有着这般想法。
明明交谈不上几句,却对来者有了亲切感以及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无声中吞没了他心心念念自己该有的戒备。
亚岱勒莫犹不自知,只在心中重复面对恶魔要小心的提醒。
「是阁下救了亚岱勒莫?」飞快观察完现况一回后,亚岱勒莫的右手惯性地垂放在能随时抽剑的地方,左手则有礼地按上胸膛,上身微微倾下。「感激阁下的援手相助,日后若有机会亚岱勒莫必定戮力回报。」
清醒时身上的衣物还带着湿意,大范围到不是用风中潮气能解释的程度,只能想是他曾在穿越过来时跌入海中而被眼前恶魔救起,也才能解释他关心自己身体的问题缘由。
抱持着警戒却转开了视线,是以亚岱勒莫并没察觉在他低头的瞬间,来者脸上掠过的阴狠残暴。
当亚岱勒莫重新抬头时,来者又是一脸温和却有虚假痕跡的笑。
「你叫亚岱勒莫吗?真是个好名字,妖精语有『骑士』的含意……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在亚岱勒莫为自己的发言脸上冒出不遮掩的警戒同时退了一步做出绷着身的姿态后,来者举起手制止他,脸上则露出「我没有恶意」的笑,在难以查觉的部分却包含着妒恨的痕跡。「恶魔王与妖精王签订的非战合约对所有恶魔都有强制的约束力,就算是最低阶的恶魔也因此能一看便明白眼前的生命是偽装成妖精的人类还是真正的妖精。只要合约还在,即使妖精已经迁移他界,恶魔也不会是妖精的敌人。」半真半假的话他信手捻来。
「……」闻言,抿了抿唇,亚岱勒莫说不上心中的骚动为何,也不对来者的发言表态,只是深吸了口气,刻意放缓身躯不将警戒表露于外。「……亚岱勒莫失礼了。明明为阁下所救亚岱勒莫却如此失礼,真是非常抱歉!」他低下头朝来者深深行礼。
放在身侧的手却没离开过随时能抽剑的距离。
看着亚岱勒莫的手,来者的眼中冷光掠过,又很快被遮盖下去。
「不,恶魔可说是集天下污秽于一身的存在,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他伸出手作势要扶起他,却在亚岱勒莫眼所能见的视野中停顿,而后等亚岱勒莫抬起头时收回手。
脸上「什么都明白」的笑让亚岱勒莫胸口一揪。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应当在承认此点,最多为此感到歉疚的时候理智被衝动埋没,第一个反应是否认,想要为他抹去脸上的惆悵。
「我、那个……不是……我是……」脑内却有某处刺痛着他,让他无法随心说出欺骗着他并未对他防备的话――
他不想欺骗他。
也不想伤害他。
可此时他眼前的路只有择一,没有第三种选项。
焦急着想说些什么却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慌张让他看不见在来者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这么坦承单纯的性子……被深深疼爱着……」来者将话语含在口中呢喃。
由于海风正巧吹起,猎猎风声盖住了低语的音,即使妖精的五感强烈,也只隐约察觉到来者有过语言,无法及时分辨内容。
亚岱勒莫抬起头来。
「你……不,非常抱歉,请问阁下是否说过什么?刚才、刚才风势太强,亚岱勒莫并未听清。」着慌的眼闪着对自己逃避的歉意,却又无法明知故犯将话题牵回原来的轨道,他选择了另闢话题的逃避。
胸口在揪痛,为自己的「不诚实」。
他想……诚实对他……可是,他是「恶魔」……是他该防备的……就算他救了他,他还是不知道他可不可信……
亚岱勒莫深深懊恼着自己。
「……」不知是否看出亚岱勒莫的心情,来者抬起手来到亚岱勒莫右颊旁,掌心与脸颊只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本该让亚岱勒莫跳开的动作,却因他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使得亚岱勒莫屏息。
好似,自己只要稍加动弹便是不轨。
亚岱勒莫的视线甚至无法自他脸上转开。
只因,眼前恶魔凝视自己的眼是那么专注、那般深刻,好似、好似……
亚岱勒莫察觉自己心中翻腾着骚动,却无法理解骚动背后代表的含意。
头脑有些发热,犹如思考也要被中断。
手下意识不再遮掩地摸上了腰间短剑的柄。
接着,来者的手指一动,亚岱勒莫被风吹拂的异色瀏海飘过他的手指,有发丝绕捲在他手指间的错觉,他却收回了手。
轻慢地,一笑。
「不需要用这种贬低自己的称呼说话。」他说。「你不是恶魔,不需要称呼我为阁下,听着会不舒坦。我只是个普通的恶魔。」说明时他眸光闪烁,显着的恶意一闪而过。「很普通……的恶魔。」
无论是眼中的恶意、话语的内容或者嘴角的嘲弄都由于飞掠太快,亚岱勒莫并未及时捕捉。
「……非常抱……对不起。」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转为复杂的笑,亚岱勒莫低头,遮去脸上因他的退让而產生的自我厌恶。「亚岱……啊,不、我、我明白了,亚岱……不,我会改的!」收起难受重新抬起头来,他握拳宣告。「一定会改!」
突兀出现带点孩子气的动作让来者愣了下。
「呃……」察觉到这点的亚岱勒莫顿时有些尷尬,赶紧收下手咳了咳,撇过眼拨了下瀏海。
他、他在做什么啊!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这种面对私底下的妖精王时候才会做出的孩子气的动作呢……他们的关係又没有那么深!……没有……还没有……